尼泊尔发生强震,生命与古迹遭灾,让我感受到的伤悲多过震惊。我想说的是,我在十多年前就用过“走后门”才可能奏效的办法,仍然不得护照,由尼泊尔中转去印度朝拜尊者的愿望落空。之后许多时光,常靠一本《孤独星球》的台湾译本《尼泊尔》来排解念想。之后希望愈发渺茫,曾经去过的族人,三年前都被中国政府没收了护照,以至于再去拥有多处佛教圣地的邻国朝圣,成了白日梦。
BBC在4月27日报道说,在尼泊尔的藏人难民中,大多数是得不到身份的“非法居留者”,悄无声息地生活在首都加德满都郊区及靠近西藏边境的山村中,这些地方均位于灾区,有的全村被夷平。报道说,由于尼泊尔政府担心触怒中国政府而不愿公开藏人难民人数,此次强震最大受害族群之一的藏人恐被“隐形”,死亡人数可能永远成谜。
国际人权观察组织去年4月发布报告《在中国的阴影下:尼泊尔虐待西藏难民》,指出对于许多逃离中国政府镇压的藏人来说,尼泊尔一直是重要的避风港和中转站。近年来,中国政府愈发向尼泊尔政府施压,令其严格管制两万多藏人难民。尼泊尔警方所采取的手段包括任意拘留、过度使用武力、强制监视,以及强行拦截和遣返偷越国境的藏人难民。
与此同时,比如年初,一位在中国体制内就职的藏人用网名“维基让赞”透露:“中国驻尼泊尔大使馆的统战经费剧增,除了年底的宴请和专门从藏区请来的演出团演出外,秘密发给的红包内容远远超出以往任何时候,元旦前夕发给‘爱国’藏胞的红包里包有10万尼币。”
同情藏人境遇的中国作家周成林在去年游历印度与尼泊尔的游记中写道:“整整两天,从早到夜,尼泊尔警察都在Bodhnath的佛塔周围戒备。可怜的西藏人,可敬的西藏人,继续绕着佛塔转圈,手握佛珠,默默念诵,跪拜,祈祷,转经,就像什么也没发生,就像不知道,除了同情和几声微弱的抗议,这个世界(尤其‘国际社会’)对他们的苦难早已漠然。”
不过我那已经两年未回拉萨的表姑,尽管年老体弱,身边没有至亲,仍愿住在加德满都,以履行佛事度日。其实根本原因是她担心回到拉萨后护照被没收,再也无法出境朝圣,只得羁留异乡不归。好在强震中她安然无恙,但也一定饱受惊吓。相比而言,是不是这种惊吓更无法忍受?——她曾在我做西藏文革调查时心有余悸地说:“只有到了尼泊尔,心里反倒一点也不害怕,晚上睡得也很踏实。可是只要回到樟木,一看见五星红旗心里就害怕……”。
想当年,正是她在加德满都找了一位拥有尼泊尔身份的藏人做我的假亲戚,写信邀我出境“探亲”。这几乎是境内藏人可能得到护照的唯一办法,在藏人社会内部流行。但我的运气不好,迄今与护照无缘。也许,因此躲过了尼泊尔这次强震也难说。
具有恐怖力量的地震似乎已平息。在社交网络Facebook和微博、微信上,许多境内外藏人都在流传穿绛红色袈裟的藏人僧侣们的救灾图片,他们为灾民输血,在废墟上救出幸存者,给灾民送食物。他们是尼泊尔藏人难民中最为活跃的群体之一。但在震前,因参加抗议中国政府的活动,他们经常被尼泊尔警察追打得头破血流。经历了这场劫难,感动于藏人僧侣的无私救助,尼泊尔警察紧紧拥抱他们,并肩坐着,就像是兄弟。
许多崇高的佛法上师,如尊者达赖喇嘛、嘉瓦噶玛巴、萨迦法王,对遭灾者都有致函或开示,表达慰问和祈祷,并捐款救援。宗萨钦哲仁波切则对我们警示:“愿灾难提醒我们,生命是多么脆弱,而身为人类,我们多么容易受到影响。愿建筑物外观的裂痕与缺口让我们看到自己虔诚心上的裂痕与缺口,以及我们慈悲修持的薄弱之处。让它使我们追求智悲之道的决心更为坚强。”
2015年5月
(文章只代表特约评论员个人的立场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