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25周年回顾(六)封从德专访

为纪念1989年的天安门民主运动和六.四事件二十五周年,自由亚洲电台邀请当年的天安门民主运动参与者,讲述他们的亲身经历。在今天的节目里,本台记者林坪采访了89年学生领袖之一封从德,回顾他在六四前后的亲身经历,瞻望中国未来的民主进程。

封从德1989年在北京大学遥感所读研究生,学生运动中任北大学生自治会筹委会常委、北高联(北京高校自治联合会)主席、天安门广场指挥部副总指挥。

封从德回忆说,其实自己当时参加89学运并进入学运决策核心的过程,充满了偶然性。

“我自己当时已经是研究生的第三年,差一个月就要硕士论文答辩。我之所以能参加,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的电脑坏掉了,不是因为别的。我电脑硬盘坏了,而且坏了两次,所以我才有时间参与进去。当时已经风起云涌了,是4月19号,因为胡耀邦是4月15号去世,我看见大家聚集在北大三角地,我就跑上去讲了几句话,也有其他同学,比如熊焱也上去讲了几句话,我当时跟熊焱还不太认识。下面的同学就说,那我们就相信你们。因为之前他们呼吁学校的学生会出来领导,学生会的人也不敢出来。当场有2000个北大同学,他们说只要你们敢公开名字,我们就相信你们。我们当时有大概7个还是9个人就站上去公开了名字和所在的系。这样我们就组织了筹备委员会。筹备什么呢?我们当时想筹备另外选一个自己的学生会,叫团结学生会,效仿波兰团结工会。就希望这个学潮不要像以前那样,完了就完了,而且很快就被扑灭了,而是能留下一个东西,就是我们自己选的学生会。这样就开始了整个这场运动的组织形态。”

封从德说,4月19号之后,其他各高校也纷纷效仿北大,成立学生自治会筹委会。

“过了一个星期,我很快变成了北高联,就是整个北京高校联合会的主席,不过我的电脑好了以后,我就辞职,想赶紧把论文做完。但是我的电脑第二天很快又坏掉了,所以这样我才又继续参与这个运动,而且已经辞职了,又从普通一兵重新参与。后来又到广场,当时大家很多人发起绝食,我又到广场建了一个广播站,又重新进入到这个运动的决策核心里。”

6月4号凌晨,封从德在天安门广场主持口头表决,宣布学生撤离广场。六四后,包括封从德在内的21名北高联“头头”和“骨干”被中国政府通缉。不过,封从德并不认为自己是“学运领袖”。

“至少我自己,还有很多当时参与的朋友和同学,不太会认为我们是领袖。可以说我们是参与组织者、骨干,但是很难说是领袖,当时有很多组织者。我觉得领袖都是媒体叫出来的。而且我们认为,有些被外界认为是领袖的人,其实在组织内部并没有发挥多大的作用。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实际上这场运动是非常自发的,而且大家也没想过做什么领袖不领袖,大家就是有很强的共识,当时希望中国改革开放能更进一步,多一些自由,更重视教育,那时候还没有结束一党专制的想法,但是希望有更多自由,希望推动政治改革,希望中共自己改,改良的一种想法。”

封从德认为,89年的天安门民主运动凝聚和振奋了中华民族的精神。

“当时在海外,出现了上百年的华人移民史中难得一见的、或者说是绝无仅有的现象,两岸三地的人一同走到街上去,香港、台湾、海外华人和大陆留学生,他们手挽手,为了一个真正的‘中国梦’,中华民族富强的梦,大家手挽手走到街上。在中国,几百个城市,甚至广大的乡村地区,那么多的人站出来反抗专制暴政,当时这种精神的振奋是大家最怀念的。就是,在自由的状态下,大家可以变得那么友好,可以讲真话,而且发现彼此的想法差不多,所以大家可以感受到非常的振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可能去解释,得到自由过后的中国人,他们可以为了自由,而不顾性命。”

封从德说:“这样我们才可能解释,为什么6月3号到6月4号凌晨,中共已经调集了25万军队、野战军在北京,但是照样有几十万的北京市民和学生,敢于站在街头,用肉身去阻挡机枪和坦克。因为大家尝到了自由的滋味,自由是那么的美好,就不再愿意回到专制的奴役的状态。这样才可能解释。因为最初有些人,包括我们也以为是橡皮子弹,但是后来大家都知道了,子弹是真的,打到身上就会死的,但是照样会有那么多的人,在长安街上,挡在坦克前面,挡在机枪前面。当时,民众喊的口号,在现在看来是颠倒的,当时的口号已经是‘我们连活着都不怕,我们还怕死吗?’意思是,我们在那种专制、奴役、最屈辱的状况下,我们都活过来了,我们还怕英勇的、为了自由去死吗?我们根本就不怕。所以这样才可能解释,为什么会有3000人在街上,被机枪、坦克残杀。实际上应该有上万人受伤。在6月3号晚上,北京的长安街,有几十万人在阻挡军车,大家都知道生命的危险,但是这种振奋的勇敢的精神,惊天地、泣鬼神,这是中华文明精神的一次飞跃,一次提升,是超越了生死的界限。”

封从德在六四后经过了近10个月的逃亡,于90年4月和柴玲经香港抵达法国,并于同年夏天到美国参加纪念六.四一周年的活动。封从德曾在89年5月收到美国波士顿大学遥感所5年博士全额奖学金通知书,此次赴美,他重获波士顿大学的奖学金,但他在逃亡过程中感悟传统文化的价值,同时又想有更多时间写关于89学运的备忘录,于是选择回到法国,弃理从文研究宗教,并与柴玲离婚。2003年封从德获得法国高等研究院宗教科学博士学位, 2005年他到美国纽约“中国人权”工作, 2008年辞职,转往旧金山湾区从事网络数据库工作。封从德曾出版《回顾与反思》、《天安门之争》,《六四日记-广场上的共和国》等书,并从2001年开始建立“六四档案”网站,通过网络传播六四真相。目前,封从德还在主持“孙文学校”和天安门民主大学“两个网站,通过远程教育传播民主理念。

封从德认为,随着互联网的普及,现在的中国民众,特别是80后、90后这一代人的基本政治素质比89年提高了许多。

“也可以说,89年学生和知识分子所追求的新启蒙运动,对自由、民主、人权、法治这些普世价值的启蒙,这个启蒙工作在我看来,这25年已经基本完成了。现在的年轻人,不仅是城市里受过良好教育的,就是乡野里受教育程度少的,比如最近我们看到乌坎村的农民选举,我自己觉得比89年北大筹委会的选举、开会的情况更好。也就是说民主、人权、法治这些基本概念,已经深入人心。农民讨薪,打出的标语不是‘还我工资’,而是‘还我人权’。”

在封从德看来,中国未来的民主转型会从网络虚拟空间到街头运动,经过民变-兵变-政变的过程,结束一党专制。

“中国未来的民主转型,会是从互联网开始的聚集。因为互联网永远有灰色地带,在这些灰色地带聚集后,会形成大规模民变,诱发兵变,最后形成政变,一党专制彻底结束,我把它叫做‘三步曲’。实际上非暴力的抗争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军队的哗变、军队的反政。军队的反政,可以有三个等级:最低的等级,枪口抬高一寸,消极的镇压;第二种,它不镇压,它保持中立;第三种,就是它直接倒转枪口,瞄准专制,然后拥护宪政民主。这种例子有很多。军队在民主革命中,起到最关键一环的作用。之前的大规模的民变也很重要,会诱发这样的兵变。你看89年其实已经有这样的苗头,38军的军长徐勤先已经消极,不愿意去镇压了,也有整个团、整个师的士兵把枪扔到北京护城河里面。甚至有传言说,有些中级军官差点策划军事政变。军事政变,只要不是大规模的流血,其实按现在的学术上的划分,一个中等的国家,民主转型,这个事件的转变中,不超过300人的死亡,都归入非暴力的过程。”

封从德对中国未来的民主转型充满乐观。他认为,与89年不同,“结束一党专制”在中国民间已经深入人心,中国的80后、90后士兵也会逐渐认同民主、自由是全球大势所趋。与此同时,中共体制内的很多人也对政权的稳定性日益感到紧张,他们不愿与专制体制同归于尽,必将认同宪政、民主的道路,与专制体制决裂。

(记者:林坪 / 编辑:嘉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