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的蘇俄正是大亂甫定，人心思春的時候，一個短篇小說忽然引起了上自列宁、下到青年團員的注意。它的題目是《三代人的愛》，主人公是一個叫熱尼婭的年輕姑娘，她把一切都獻給了革命，甚至沒有時間談情說愛。但她那旺盛的情欲也在革命中得到了解放，于是她便不分對象地和男人睡覺。當她怀孕后，為了革命她准備把孩子打掉，再回到工作崗位上去。熱尼婭把自己的苦惱傾訴給一個比自己年長的女布爾什維克听，想從她那里得到指導。這個女布爾什維克听了也十分茫然。她固然不贊成熱尼婭的亂交，但也不知道該如何幫助這個姑娘擺正投身革命和滿足感情需要的關系。革命顛覆了一切，包括男女之間專一而持久的愛情。但渴了總要有杯水喝，沒有愛情的性欲也可以在革命中有一席之地。因此她對熱尼婭既怜憫又同情。這篇小說之所以引起街談巷議，不但因為熱尼婭的感情苦悶和性放縱所象征的"杯水主義"是對革命神話的質疑，而且因為那個無法回答熱尼婭人生難題的女布爾什維克實際上就是小說作者、布爾什維克政府社會福利人民委員（即部長）阿歷克山德拉.柯倫泰。這是一個從傳統家庭中殺到布爾什維克陣營里尋找婦女獨立性的斗士，但也是一個最終被布爾什維克馴服并成為革命花瓶的女性。柯倫泰出身于一個沙皇軍官家庭，自己后來也和一個軍官結婚，但她從1898年開始從事職業革命活動，加入了社會民主党，十月革命前從孟什維克轉到布爾什維克。在這些年間她發表了大量的宣傳革命、尤其是婦女解放的文章，成了俄國社會民主党中最出名的女活動家和列宁的盟友。1917年七月她成為布爾什維克的第一個女中央委員，十月革命后，柯倫泰被列宁任命為社會福利人民委員，她成了布爾什維克內閣中唯一的女性成員，也是世界史上第一個女性政府部長。 然而，革命后俄國婦女的狀況遠遠不象馬克思主義教科書上說的那樣，推翻了資產階級，法律上規定了婦女的權利，婦女就和男子平等了，就獲得了真正的自由和幸福。當柯倫泰發現了現實中的种种黑暗面后，她便用文學的形式來反映，這就是那篇以熱尼婭為主人公的小說的由來。柯倫泰用熱尼婭這個形象來表現投身革命的婦女無法在革命中找到個人愛情，對性要求只能采用杯水主義的態度。但不幸的是，柯倫泰的這篇小說受到了雙重曲解。熱尼婭的無可奈何被很多人解讀成故意的行為，柯倫泰對這個人物的同情也被視為她對這种生活方式的欣賞。"杯水主義"一詞于是不脛而走，隨著對布爾什維克革命的介紹傳到了西方和中國。而柯倫泰通過這個形象提出的革命到底有沒有給婦女帶來解放這個疑問反而被忽視了。不過，柯倫泰的被誤解也有著深刻的歷史原因。布爾什維克革命就是要推翻一切舊制度和舊道德，列宁的名言是"和舊的一切徹底決裂"。既然如此，當在這場革命中出現熱尼婭這樣一個在性道德上"和舊的一切徹底決裂"的形象時，人們把她當作革命青年的道德榜樣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事實上，當時很多青年正是以革命就是否定舊道德作為性自由的借口，他們用"資產階級道德"指責那些不愿和自己上床的异性。由于避孕措施的缺乏，很多象熱尼婭這樣的女青年都在胡里胡涂中怀孕，然后去墮胎，而她們的男伴卻什麼責任都不用承擔。實際上，《三代人的愛》只是柯倫泰一系列小說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篇。在其他小說中，人們還看到革命后婦女仍然失業，貧窮，很多人靠賣淫為生，男人仍然把她們當作物品去占有。她有一篇題為《姐妹》的小說，寫的是布爾什維克官員召妓的故事。她把這位官員的妻子和他找的妓女比作是姐妹，意思是她們雖然表面上有區別，實際都是男性的奴隸。這些故事決不是夸張，因為當時只有政府官員和紅軍士兵才有穩定的食品和生活物資的配給，因此也只有他們才召得起妓女。柯倫泰的這些小說很快就受到布爾什維克意識形態官員的批判。她被加上了"資產階級女權主義者"的罪名，至少也是一個"吞下了一大堆女權主義垃圾的共產主義者"。在党的壓力下，1922年以后，柯倫泰再也不敢公開發表關于女權問題的獨立見解。后來她被派到挪威和瑞典當大使，成了蘇聯婦女得到"解放"后擔任政府重要職務的象征，變成了蘇維埃政權對外櫥窗里的一個大花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