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查核| 中華人民共和國從未發動戰爭?

核結果:片面立場

一分鐘完讀:

八月底,社媒平台X上一位中文「大V」轉發一張英文圖表,內容為中國和美國發動的戰爭數量比較。圖表中,包括直接參戰或代理人戰爭,中國發動的次數為「零」。文案也稱:「近100多年來,地球上超過90%的戰爭、動亂、衝突都是美國發起或策動的」。該圖表過去也曾被幾位中國外交官轉發傳播。

亞洲事實查核實驗室(Asia Fact Check Lab,下稱AFCL)翻閱歷史文獻及查訪專家意見,發現圖表所稱「完全未發動或參與戰爭」,只是中國「官版歷史」的片面說法。

深度分析:

8月24日,X上獲認證的中文帳號「豫章信使」 發文,文章內附上一張英文圖表,比較中美在發動國際戰事的數量差異,其中中國自1949年以來數字為零,而美國從1798年起共發動469起戰爭。

網傳圖表除了英文外,也有中文版本,認證帳號「實事求是永立不敗之地」就曾在今年4月 發布中文圖表,附上文案稱:「這就是反賊漢奸口中的好戰的中國」 ,總觀看數至截稿(8月30日)前達45萬,並被多位簡體中文使用者轉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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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名獲認證的中文帳號曾在X上轉發中美發動戰爭的數量圖表,並且有中英文版本。(圖取自X)

這波「美國比中國好戰」的敘事已經是舊聞重傳,中國多個外交官帳號也多次在X上轉傳同張圖表,如中國駐巴基斯坦外交官 張和清、中國駐日本外交官 薛劍及中國駐柬埔寨大使 汪文斌,其中薛劍以日文表示:「中國堅持不稱霸、不擴張、不威脅、不尋求勢力範圍,是世界和平紀錄最好的大國;而美國自建國以來的240多年歷史中,只有16年沒有參與戰爭,被稱為世界歷史上最偉大的戰爭國。」這則貼文收穫超過八十萬閱讀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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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戰爭數量比較圖近年來曾被多名中國外交官轉發,營造「美國比中國好戰」的敘事。 (圖片取自X)

除了社媒上的傳播,中國官方也有相同敘事。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也曾在2021年和拜登的 通話中提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從建國以來,從未挑起過任何衝突和戰爭,也未曾奪取任何他國的領土」。

目前「豫章信使」在X上的原文已被標記 社群筆記(Community Note),筆記內容指出中國曾發動直接及代理人戰爭,包含和印度及越南的衝突,截稿前已有 22篇帖文被附上該筆記。

透過網傳圖表內的五星旗圖案可得知,該圖比較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和美國主動挑起的戰爭,因此AFCL回顧了自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起,幾場中國曾參與的重大衝突及戰爭歷史。

AFCL翻閱學術論文、研究書籍,也查閱經查核網站「Media Bias / Fact Check」 認證的,立場較為客觀中立的大英百科全書(Encyclopedia Britannica),統整出中國和西方針對不同戰爭所描述的史實及史觀。

中印戰爭:連接西藏和新疆的軍用道路,爭議不休

為期一個月的中印戰爭,其實早從1959年就已陸續出現小規模的衝突。

根據大英百科全書的世界歷史及戰爭記載(Britannica World History: Wars, Battles & Armed Conflicts),北京政權在1950年佔領西藏後,試圖在阿克賽欽修建一條連接西藏和新疆的軍用道路,而印度則提出異議,稱該地區屬於印度管理下的拉達克地區。這些斷斷續續的小衝突最後導致1962年10月20日,中國解放軍針對阿克賽欽地區,也就是印度自1947年分裂後留下的和巴基斯坦及中國交匯處的爭議邊界,發動 攻擊

中國方面則將此役定調為「自衛反擊戰」。中國南亞問題專家王宏緯曾在《南亞研究》期刊發表的 論文《1962年邊界戰爭及其對中印關係的影響》中提到,中印戰爭來自當時印度尼赫魯政府任意劃定中印邊界,即便在周恩來訪問新德里後,仍在1961年下令實施「前進政策」,軍隊全面向中國境內推進,襲擊中國哨所、打死中方邊境人員,並於1962年下達印軍把中國人從東北邊境特區趕出去的命令,才導致這場衝突發生。

中越戰爭:一場「懲戒」越南的軍事行動

現任美國哈德遜研究所中國中心主任余茂春,曾在2022年於史丹福大學胡佛研究所網站 撰文,題為《1979年中越戰爭及其影響》。

內容提到,中國共產黨於1979年2月至3月對同樣實行共產制度的越南發動了侵略戰爭。起因為越南背棄了北京,與蘇聯簽訂了互防條約,並入侵推翻了中國在柬埔寨的傀儡政府——紅色高棉,而此時正值中共和蘇聯爭奪全球共產主義運動領導權的鬥爭時期。

文章強調,中國稱這場戰爭為「對越自衛反擊戰」,越南則稱其為「抗擊中國擴張的戰爭」,而國際上普遍稱之為1979年中越戰爭。戰爭於1979年2月17日清晨爆發,中國閃電進攻越南沿兩國800英里邊界,動員了九個解放軍軍團和27個師,總兵力達22萬人,兵力比越南防禦方多出一倍。

中國官方網站「中華英烈網」在《紀念對越自衛反擊戰:那些埋葬忠魂的烈士墓園(上)》文中 提及,越南在1970年代中期打完越戰後,漸漸將中國視為敵人,不僅在國內鼓動排華,也在邊界挑起武裝衝突、打傷邊民。

官方敘事提到,這場中國的「反侵略鬥爭」,真正的引爆點是1978年越南入侵並佔領柬埔寨,使得中國中央軍委在1978年12月8日下達對越自衛還擊作戰的命令,並在1979年達成作戰目標。

台灣淡江大學中共政軍與作戰概念研究所學者舒孝煌告訴AFCL,中越戰爭明顯算是「中國主動發起」,但中方的立場是要「懲罰」越南,而非「侵略」。

中蘇邊界衝突:小島成共產國家爭奪領導地位的犧牲者

曾任美國海軍分析中心的學者邁克爾格爾森(Michael S. Gerson)發表 研究《中蘇邊界衝突:1969年的威懾、升級與核戰威脅》,指出1969年3月2日,中國軍隊在珍寶島(Zhenbao 島)伏擊並殺害了一群蘇聯邊防衛兵。

分析提到,位於烏蘇里江上且看似戰略地位較低的珍寶島,隨著中蘇關係在1960年代的緊張升級,河島的所有權成為了一個爭議問題。

北京方面的說法是,珍寶島的所有權象徵俄羅斯數百年來透過迫使中國簽署「不平等」條約,將大塊中國領土割讓給俄國(當時的蘇聯)。而蘇聯則辯稱,中國對珍寶島沒有法律主張。

3月15日,中蘇再次於珍寶島交戰,這次使用了更大規模的兵力和火力。研究提到,雖然檔案證據仍不完整,但這次衝突是蘇聯為報復兩周前中國的攻擊而發起。在隨後的幾個月裡,莫斯科和北京持續發生了數次衝突,導致了尚未明確的傷亡人數。

在珍寶島衝突後,莫斯科對北京採取了軟硬兼施的外交策略。這項策略除了提出與北京進行談判、以和平解決邊界爭端的提議,也強調中國若不配合將面臨一定威脅,包括核武。

那麼,中國是如何定調這場戰爭的呢?

鳳凰資訊網曾在2007年11月轉載《黨史博覽》雜誌文章《 中蘇「珍寶島事件」始末》,指出珍寶島的衝突起因於中國的巡邏分隊在3月2日執行巡邏任務時遭蘇聯阻礙,中方無視蘇聯的插手而繼續巡邏,最後遭蘇方「突然開槍射擊」。官媒直指是當時的蘇聯引發戰事。

不過,並非所有中國學者都有相同見解。中國當代歷史學家李丹慧曾在刊物 《文革博物館》刊文,稱珍寶島發生衝突當天,中國東北當時正值冬季、冰天雪地,當中國士兵發現蘇聯巡邏隊時直接「跳起來用匕首刺殺他們」,且根據當時瀋陽軍區司令陳錫聯的說法,「第一槍」也是中國所開。

其他衝突:中國立場下的「內戰」

除了上述的三個對外戰爭,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建國以來,也曾在1949年發動 古寧頭戰役(金廈戰役)、1958年 砲擊金門(八二三砲戰)、以及鎮壓1959年的 西藏事變(西藏抗暴運動)等。但北京政府基於本身政治立場,一概宣稱這些均屬「內戰」或「國家統一過程」。

專家說法:網傳圖表本身的不合理性

現任哈佛大學中國歷史教授宋怡明(Michael Szonyi)回覆AFCL時說,儘管美國確實在全世界參與過多起在戰爭,但中國「從未發動戰爭」的說法是「荒謬的」。

除了提到中越、西藏及金門等上述衝突,宋怡明也指出網傳圖表的不合理之處:美國的統計年份從1798年開始,但中國卻從建國年份(1949)才開始統計,一開始比較的基準就已經無法讓人信服。

舒孝煌則補充,除了針對越南的是「懲罰性」戰爭,中國大多將曾參與的衝突定調為「維護主權」、「保護核心利益及邊界完整」,無論是否帶有侵略意圖,都不能說完全沒發動過戰爭。

此外,舒孝煌也提到,若細究美國曾參與的戰爭,如2003年推翻海珊政權,或是參加1950年代的韓戰,美國的參與也都沒有涉及奪取領土主權。網傳圖表不僅在比較的時間軸上不符邏輯,也未明確細說針對戰爭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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