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阳光骚动着台湾的春天,一场场独立音乐节在不同城市接棒,“绝命青年”主唱Soft和吉他手Soni拉着音乐器材,从高雄的“大港开唱”,一路唱到台中的“城市登出音乐祭”,一首首歌曲流淌民谣意境和电吉他旋律,缓缓倾诉香港情怀。
“这一场演出所有的音乐都是来到台湾之后才创作的。”Soft话还没说完,台下已响起暖心又热烈的掌声,“歹势(台语抱歉之意),我们是香港来的,所以口音有一点怪怪的。”她们移居台湾刚满一年,努力以接地气的语言融入异乡生活。
“大港开唱”这么介绍这支新锐乐团:“从鸡蛋孵化成青年,带着香港的故事来到台湾,在绝体绝命的都市内挣扎求存。”
鸡蛋孵出绝命青年
Soft和Soni是香港乐团“鸡蛋蒸肉饼”(GDJYB)的成员,2012年成团以来在华人独立音乐圈闯出名号,去年两人决定来台发展,贝斯手Wing则打算港台两地跑,没想到疫情升温,Soft笑说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就想有没有其他发展的可能,不如就另组一个新乐团。”
Soni坦言离港前曾陷入挣扎,“来到台湾后,才发现有更多舞台在等我们。”Soft抱着鸡蛋破壳而出的豁然想法,“对我们来说,当然是一个全新的挑战。我们要勇敢的踏出第一步,才会看到有没有一个新的可能,让自己活得不一样。”
在时代乱流下,“绝命青年”在台湾诞生。Soft和Soni换穿花衬衫、戴上渔夫帽,文青风中带着街头感,青春不羁的脸庞,骨子住着觉醒的灵魂,一如乐团名字被赋予的鲜明个性。
“我以前玩过一款日本很出名的游戏,就是叫『绝体绝命都市』,故事讲述日本发生地震,里面的角色如何在颓垣败瓦的城市中灾后逃生,我觉得这个意境有点像现在年轻人,怎样在这个很崩坏的世界求生存。”Soft聊起团名想传达的意蕴,两个人很有默契补上一句,“这名字听起来也很酷!”
英文团名直白译为Running Youth,“running就是一直在跑,一直在学习,一直在进步。”Soni这么解读,Soft立刻接话,“你好乐观,我只是觉得人生的旅途上,你不是在走,就是在跑啊!”两个人话锋一来一往,滞闷的现实仿佛也跟着松了口气。
从熟悉到陌生的香港
新香港,告别了记忆中的辉煌,这个城市给了两人丰沛的音乐养分,而今是否感到陌生?“不能否认,香港是有一定的变化了。”Soft的口吻听得见失落,因为这里曾经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2014年雨伞运动过后,“鸡蛋蒸肉饼”以社会时事入歌,把蓝丝金句《榴梿乜乜乜》作为歌名,歌词感叹写下“香港,曾经系一个美好嘅地方。”“我哋努力维护,但敌不过豺狼与虎。”这首歌的MV 在讽寓政治的表象下,埋下另一个没说穿的伏笔:“在黄蓝成为对立的颜色之前,人们还可以共融地起舞”。
回望这两三年来时局淘洗后的城市风景,Soni没掩饰低落的心情,“当时新闻有很多不同的报导,但是现在没办法很容易看到香港的新闻。”她脑海中的记忆又被勾起,Soft抢话幽了一默,“不是很难看到香港的新闻,只是现在的新闻比较『单纯』一点。”
霎时间,两人相视而笑,露出慧黠的神情。“我觉得这几年整个世界没有什么人会真的好开心吧。”Soft有感而发,“因为整个世界都是在一个很混乱或是崩坏的年代。”
Soni清楚意识到现今香港创作人、艺术家面临的困局,只能在收窄的空间中创作,“如果我还在香港的话,我会继续做自己的作品,用自己的方式去表达。”
命不该绝的青年
一如以往,“绝命青年”从日常生活汲取创作灵感,Soft这么打比方,“其实我们这些创作人、音乐人,就好比古时候那些诗人李白、杜甫之类的,他们有当刻的想法想要表达或记录下来,只是我们刚好这一个形式是通过音乐。”
在台湾隔离期间,两人创作同名歌曲《绝命青年》,MV画面流动着城市夜色、寂寥街头,还有站在十字路口的迷惘青年,漫漫长夜仿佛没有尽头。“抬头看天空一片雾,拨不走心中的恐惧和愤怒,齿轮转呀转,为何撑巨人的张狂。”Soft填词注入血脉,“又再一夜无眠,又再窒息时间,我们绝命的青年,既然不能确定,就让一切不定,做个流落的青年。”
一句句灼热的文字,深刻打中愁困的心坎,同时也点亮出口的微光。Soft道出创作时的想法,“每一代年轻人都有他们想要逃离的东西,你要逃出或打破框架,你才会拥有更多的可能性,不要被那些难过的关卡困住。”
层层递进的歌词,曲终坚定唱出“命不该绝的青年”,Soft毫不迟疑说,“你就选择你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或者是正确的路途,然后成为那样一个人,你自己会比较开心。”
走过黎明前的黑暗
今年4月复活节周末,在台港人络绎来到西门町参加“复活香港市集”,摊档上摆着港式小食、创意手作,舞台还有香港歌手演唱,像是来到他城飞地。这一夜“绝命青年”担纲压轴演出,台下的情绪随着音乐波动起伏,一首《天始终会亮的》让曾经心碎、流泪的人找到栖息的心灵港湾。
心里的痂仍在,但伤痛有了抚慰。有人在绝命青年的YouTube频道留言:“很动人的一首曲子,想起了曾经受的伤,想起了希望幻灭的时候……,也想起经过一切之后,终将能够平静面对天明。”
Soft缓缓说,过去几年香港人经历过很不开心的一段时间,有一些认识的朋友出现“创伤症候群”,这首歌希望带来一些正能量,无论有多难过或是有多黑暗的状况,黑暗过后就是黎明的到来。
“因为人生就是有起有伏,就像海浪一样有潮退潮涨。”Soft和Soni大老跑到淡水海边为MV取景,歌曲渗着淡淡的忧伤,也漫溢温柔的坚韧:“风吹了就散了又聚,惧怕过还是不愿退后。”
这一代香港人的离散潮多了复杂的愁绪,“我觉得离开或是留下来都是个人的选择,你留下来或离开都是要好好过生活。”Soft说,“跳出自己的舒适圈,去陌生的地方展开新生活,就很需要勇气。”
Soni直言最割舍不下的是家人、朋友,她们以过来人的角色为去与留创作了两首歌,暂名为《Away》和《Adventure》,歌词里道出两人离开、踏上冒险之路的心境:“别人问他为何漂泊,他却微笑着说,这是一场属于他,寂寞的冒险。总有个世界是属于我们的世界。”
卸下光环异乡孵梦
冒险,向来是她们的人生节奏。Soni从小学古典钢琴,一路自学吉他、玩乐队,Soft仅管没有音乐底子,广泛接触不同音乐、改写歌词,她们的表演足迹遍及日本、美国、冰岛、澳洲、台湾、新加坡等地国际音乐节,一路走来,始终坚持做自己的音乐,而非讨好市场的口味。
“鸡蛋蒸肉饼”曾摘下台湾金音奖的海外创作音乐奖,也是唯一入围台湾金曲奖的香港乐团,不过,两人却选择以新乐团身份在台发展、孵梦。
“选择来台湾,是因为我们本来就很喜欢这个地方。”Soft不假思索说,“台湾年轻人喜欢自己去发掘一些不同的声音,愿意接纳不同的音乐风格。”Soni也看见这块土地滋养多元的音乐样貌,“台湾环境比较大,然后每个地方都可能有不同的音乐祭、音乐节。”
这一回冒险之路并不好走,两个人从零开始,而且从2019年来她们在香港没有现场演出,几乎没收入,Soft还兼差当外送员,两人手头拮据在台创作,一手包办大小事,从录音、混音、拍MV到专辑设计,使出十八般武艺,身兼创作人、导演、化妆师、剪辑师多重角色,今年夏天总算将推出第一张专辑。
“音乐的部分主要是由我编曲,没有去外面的录音室录音,所以都是『宅录』。”Soni笑谈克难的录音环境,两人在家搬出床垫、床单、棉被、枕头,放在衣柜上、包围出录音空间,“她进去录音要关冷气,唱到呼吸困难。”Soft挤出搞笑表情说,“差不多是缺氧这样子。”
Soni曾经一度挣扎要不要花钱出去录音,最终台湾朋友的一番话打动了她:“你以后就不会做出这样单纯的作品,因为现在这样的音乐也是纪录的一部分。”这些甘苦的生活点滴,为音乐注入不同的温度和日常感,也丰富了两位年轻乐人的生命。
台式生活擦出音乐火花
屋子里,笑声多过惆怅。事实上,她们很快融入异乡生活,在不同城市探索美食、人文和自然风情,“台湾人情味重是真的,因为我们很喜欢吃东西,我在香港这么久,我并没有被陌生的店家招待过。”Soft聊起在高雄吃火锅的深刻印象,“基本上一半的东西都是招待的,因为我们一坐进去的时候,老板已经知道我们是香港人,其实我们一讲话就知道。”
“然后我去买香蕉,他送我一盒火龙果,我就吓到。”Soni笑得合不拢嘴,她们还刻意去收录台湾人“温暖”的声音,“我们问有没一些话想要对新移居来的朋友说?他们说把台湾当做自己的家之类的,那是一种友善的态度。”
台式生活也擦出创作的火花,大楼电梯里的台语播音让两人听得好笑又心惊,Soft解释,“电梯落楼(台语)是电梯下楼,但是在广东话的发音是下坠的意思,所以我们每次听都很紧张。”有意思的是,这句台语巧妙地收录在《等待》这首歌之中,耳朵里隐约听到弦外之音。
机车,是她们来台后买的第一个东西,MV里不时有两人骑车的身影。“我很喜欢公路旅行,在台湾我也想要开汽车,但是就没钱啊,然后机车真的很方便。”Soft入境随俗当起机车族,“不过,外地来的人应该都会不习惯台湾的交通,创作的灵感是来自生活,所以我之后想要写一首关于台湾交通的歌。”
“现在这一刻当然就是在台湾好好发展。”两个人又有默契地直点头,到底希望在哪里?她们的歌给了答案:“只要我们坚持自己,天始终会亮的。”
采访:麦小田、李宗翰 责编:许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