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谈两个重点,美国在结束俄乌战争谈判中的策略运用,以及中国的角色和可能发挥的作用。
难以捉摸的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再度让世界震惊。美俄高层会谈2月18日在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举行,这是两国关系在长达3年的冰冻期后首次见面。双方谈到尽快结束俄乌冲突,却没有邀请乌克兰和欧洲的代表参加,不仅有违常理,也打破作为盟友之间的信任与惯例。
反向尼克松?
美国一些分析指出,特朗普政府选择这么做,是意图离间俄中关系,采取一种”反向尼克松”(reverse Nixon)策略。1972年尼克松与北京合作对抗主要敌人苏联。如今特朗普政府反其道而行,联合莫斯科对抗更大的威胁中国。听起来非常合理,历史条件则大不相同。
当年尼克松(Richard Nixon)推动”联中制苏”,是以中苏关系反目成仇为背景,北京也愿意和美国建立反对苏联霸权的统一战线,双方一拍即合。如今俄中友好关系走上历史高峰,从能源贸易到军事合作,再到地缘政治的战略协作,两国合作达到前所未有的历史深度。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于滨对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说:”中国和俄罗斯的关系自成一派,它们在过去数十年拥有坚实的基础和强大的机构联系。”中俄两国都在努力推动多边主义,建立自己的国际组织,如金砖五国、上海合作组织等,同时也需要保持各自边境的稳定。他不认为,“中俄任何一方会放弃这些。”但不能否认,美俄两国一旦修补分歧,并在乌克兰实现一定程度的和平,“将使特朗普政府把重点转向中国。”
问题是,美国如何与俄罗斯重新恢复正常关系,进而共同结束俄乌冲突?特朗普政府采取完全不同的做法,我姑且称之为”常识性实用主义”(Common-Sense Pragmatism)。俄罗斯发动全面战争,占领乌克兰近20%领土,是始作俑者。美国先找俄罗斯总统普京(Vladimir Putin)谈判,理所当然,这是常识,不是什么”反向尼克松”策略。美国有这种意图,普京也不会同意。
常识性实用主义
既然要谈,就要对普京套交情,讲好话,给好处。谈判没有一家通吃,各有退让,各取所需,这是特朗普政府结束俄乌冲突的主要原则,藉由“常识性实用主义”表现出3项特点:
一、直觉和简单的思维方式:特朗普的行事风格强调简单直白、直接有效。他经常以直觉性和常识为出发点,进行政策决策。面对复杂的国际事务时,特朗普选择以清晰的实用目标作为指导。因此,他先找上主要目标普京。
二、灵活而注重结果导向:传统的外交政策往往依赖长期的战略考量和稳定的联盟,特朗普则格外关注当前的具体问题和可操作的结果。他关心的不是冷战时期的固定思维和框架,也不拘于历史上某些特定的外交模式,而是根据具体情况作出相应的策略调整,以达成具体、可量化的结果。因此,特朗普的谈判风格有鲜明的资金和资源作为衡量标准。
三、去理论化的操作:特朗普的外交策略不依赖深奥的理论思考,这与他“反精英”的形象相互呼应,直接而果敢,但说话挑衅。这种有别于传统的外交作风,不会因为他一时打破盟友之间的信任与惯例,而有罪恶感。形势需要,他随时调整回来,盟友也展臂相抱。
基于这些特点,特朗普政府虽视中国为最大威胁,也会在结束俄乌战争谈判中寻求与北京合作。只要符合美国利益,美中合作仍有不小的想象空间。可以说,“常识性实用主义”对特朗普不仅是策略,更是他人格特质的一种自然展现。在印太战略问题上,他对中国亦复如此。目标不同,手段也不同。
重蹈雅尔塔会议覆辙?
俄乌战争3年未决,特朗普上台仅仅1个月,结束俄乌战争谈判就搬上台面,由美国主导,显示美国仍是世界老大哥。就国家实力而言,特朗普和前任政府并无差别,只是换了执政团队、思维和作法,整个局面为之改观。现在外界开始担心,特朗普单独找普京谈判,会不会重蹈1945年雅尔塔会议(The Yalta Conference)的覆辙,让普京重新建立俄罗斯帝国版图。
英国《金融时报》报导称,2月18日美俄高层会谈期间,俄方代表露出意图,要求美国让北约(NATO)撤出东欧,美方代表当场拒绝。东欧国家担心特朗普政府为尽快结束战争,不排除有可能对普京做出让步。
报导称,普京长期以来一直寻求按照二战结束前,美、英、苏三国在雅尔塔达成的协议,能恢复俄罗斯在东欧的势力范围。事实上,北约从东欧撤军,也是普京2022年全面入侵乌克兰之前,对美国提出的重大要求之一。
美国国务院档案资料显示,雅尔塔会议1945年2月举行。美国总统罗斯福(Franklin Roosevelt)为尽快结束二战,认为苏联参与太平洋战区具有重大战略优势,因此对斯大林(Joseph Stalin)做出一些让步,苏联承诺允许在所有从纳粹德国解放出来的领土上举行自由选举,结果苏联未遵守承诺。直到今天,罗斯福的批评者仍然指责他在雅尔塔会议把东欧和东北亚”移交给” (handing over)苏联,犯下重大战略失误。尽管苏联也做出让步,得失之间不成比例。
特朗普已经表明,乌克兰的安全保障应由欧洲承担,因为它们是邻居。这是多么简单的常识。让普京占大便宜,俄罗斯得以坐大,最后难以收场,这不是特朗普的行事作风。我不认为在特朗普手上会出现第二个”雅尔塔会议”。
“和平之友”小组
在结束俄乌战争谈判以及战后重建的问题上,中国处于被动地位,发挥的作用有限。因此,中国始终宣称,要“以自己的方式发挥劝和促谈作用”,其实就是无法进入谈判主场,只能扮演侧翼的助攻角色,拉拢“全球南方”国家,在联合国的框架下成立乌克兰危机“和平之友”小组,依托联合国,为和谈营造氛围。问题是,特朗普从不相信联合国能做什么,也不走多边主义的途径,使得中国难有太大的着力点。
俄乌战争发生的第2周(2022年3月8日),习近平和法国、德国领导人举行视频峰会时,提出中国“四个应该”的促谈原则:一、应该尊重各国主权和领土完整;二、应该遵守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三、应该重视各国合理安全关切;四、应该支持一切有利于和平解决危机的努力。这种宏大叙事谁都支持,问题是怎么做,北京没有具体说法。
到了2022年4月1日,习近平以视频方式会见欧洲和欧盟领导人又提出4点意见,宣称中国“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发挥劝和促谈作用。”同时提到“要构建欧洲和亚欧大陆持久和平,”防止局部冲突扩大化,并支持欧洲“特别是欧盟发挥主导作用,”以及支持“欧俄美及北约开展对话。”
由此看出,中国自知无法进入谈判主场,主要寄望于欧盟,对话顺序是欧俄美,再来是北约。如今,特朗普全面主导,吹响和谈的主旋律,还要重新建立美俄关系正常化。这应该是北京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眼下还有一个棘手问题,让北京左右为难。2月23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在基辅举行记者招待会,回答记者提出2个有关中国方面的问题。泽连斯基首先提到,也是他最在意的一点,就是他希望中国在涉及乌克兰主权和领土完整的问题上,能明确表态支持乌克兰。至今北京态度不明。
第二是有关战后重建。泽连斯基明确指出,战后重建的前提是确保乌克兰的安全保障。乌克兰将以商业机会回报提供安全保障的国家。泽连斯基希望中国能这么做,通过各种方式遏制普京,维护乌克兰的领土完整,这就需要中国提供武器支持。如果中国愿意在这方面发挥作用,乌克兰已经准备好进行沟通。至今北京没有回应。
安全保障心中没底
另外,当记者提问,中方是否考虑向乌克兰派遣维和部队?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则说:“我们对假设性问题不作评论。”习近平曾出席联合国维和峰会时做出承诺,要“加大对联合国维和行动的支持和参与力度。”中国号称是联合国第二大维和摊款国和会费国,是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第一大出兵国。如今机会来了,中国外交部却视为“假设性问题”,可见心中没底。也许中国看到特朗普在结束俄乌战争谈判中,根本不走联合国的途径。说了而不能落实,岂不尴尬。
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美欧研究项目负责人孙成昊,接受香港《南华早报》采访时指出,中国在谈判中的角色可能有限,因为欧洲和乌克兰要求协议必须附带强而有力的安全保障。在此背景下,中国现阶段无法提供太多实质上的帮助。有人不以为然,但孙成昊的说法更接近实情。
特朗普在第一个总统任期,已让中国尝到战略被动的苦头。如今,在特朗普“常识性实用主义”的压力下,估计这种苦头中国还得继续吃下去。
(本节目主持人为长期关注两岸和印太军事安全事务的军事评论员,文章代表评论员个人观点及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