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现在我想需要回顾一下赵的后续行动。赵当然不知道军委主席邓、国家主席杨尚昆、国务院总理李三人之间那些乌七八糟的勾当。既然邓“都同意”,赵就抓紧落实。赵的5月14和15的日程都已排满,16下午是和戈尔巴乔夫会谈。会谈完毕,赵立即赶回勤政殿开常委会,议题是完整的,就是肯定学生爱国并撤销《人民日报》“426社论”。赵没有宣布或暗示邓小平已经“都同意”,只是陈述了自己的理由。在肯定学生爱国的措辞上,李鹏争辩了几句,后来看到杨尚昆姚依琳都不太积极,李也就不再反对,终于通过了。所以次日各大媒体,都报道了赵紫阳代表常委肯定学生爱国的新闻。
问题主要卡在撤销《人民日报》社论上。李鹏姚依林杨尚昆都声称这将“伤害小平同志”,坚持不能撤销。紫阳反复说明,本来就是我们常委自己错误地向小平同志反映了情况,因此一切应该由我们常委负责;人民知道小平同志支持我们常委知错就改,非但不会伤害小平同志,而且无疑将提高他的威望。乔石和胡启立都明确支持赵的方案,李鹏姚依林则坚持反对。杨尚昆支持李姚,但不是常委。常委议事规则规定的是多数决定制。这次是赵乔胡三人赞成,李姚二人反对,本可通过决议,为慎重计,赵决定搁置再议。 因此,5月17日上午赵才要求单独见邓。邓的回复是“可以”。邓要赵下午几点钟(我记不清了)准时到住处。赵准时一到,邓小平就向赵摊牌了。
细节很重要。但我没有看到有关人物写过这次摊牌的任何细节。我当然不相信无关人士的描绘。我只知道赵紫阳本人在当天傍晚亲口对我和他的秘书兼中办副主任张岳琦二人的口述。 我记得赵紫阳是这样说的:
今天打官司。姚依林全赢了。我全输。我本以为是我和邓两个人谈话,想不到是邓主持开常委会。我去时,他们早到齐了,杨尚昆也到了。姚说我的亚行讲话最坏,发出了(和邓不同的)两种声音。今天作了决策。什么决策我不能告诉你们二人,因为要保密。我说“有决策比没有决策好,但这个决策我执行不了。”邓说,“总书记还是你(赵)。”我回来想了一路,我必须辞职。你们给我写个辞职信。”我问,辞一个(总书记)还是辞两个(加军委第一副主席)?赵答:两个都辞。 附带提一下邓主持的这个历史性常委会上的一个小插曲。赵要我起草辞职信,因此叮嘱我“注意保密”,我说,这容易,我从来没有泄过密。赵说,“有人已经说你泄密了。”我很气愤说,“这个人一定是李鹏,因为别人讲话都是负责任的。”赵说:“可是人家说你已经泄密了。我对他说,法制社会,讲话要有根据。他说,我有根据,现在不拿出来,必要时再拿出来。”后来终于揭晓,李鹏要国务院向人大常委控告鲍彤的,是我在5月17日晚上向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的13位研究人员泄漏了中央开会决定戒严的军事机密,而铁的事实是:13人证明鲍彤没有半个字涉及戒严,只是说自己将受审查,请大家严守纪律保持冷静。可笑的是:李鹏居然在5月17日下午就已经预先掌握了鲍彤将在同一天晚上要犯泄漏军事秘密罪的“证据”,“鲍彤是坏人”也从此成为邓小平的口头禅。—— 不过这些东西,上不了历史的殿堂,只能当作中共的笑料。
言归正传。根据赵紫阳当时对我和张岳琦的口述,我认为有几点是肯定无疑的:
第一,所谓“赵紫阳不该在戈尔巴乔夫面前把邓小平抛出去”这个传播最广的罪状,根本没有在摊牌会上出现过。因为,赵紫阳必须把“邓小平虽然退出常委但仍然是中共的最高领袖”告诉全世界,这是中共中央的正式决议,而这个决议恰恰是邓在1987年7月7日亲自提出的;最雄辩的是,李鹏早在1989年4月27日,通过传达的方式,就已经把邓小平赤裸裸地整个“抛出来”一次了,还用得着等到5月16日赵紫阳再“抛”第二次吗?!
第二,主攻手姚依林显然是被邓小平选定并经邓亲口培训的。不过也真难为了姚依林。邓小平叫5月17日的姚依林狠狠抽了5月8日的姚依林的耳刮子。姚依林很少说别人“好”,唯独对赵紫阳5月7日的“亚行讲话”说过好,因为实在无懈可击。5月8日那天,常委会尚未正式开会,在聊天,杨尚昆说:紫阳,你昨天讲得好!第一个响应的,恰恰就是姚依琳的连声“讲得好讲得好” ,不甘落后的李鹏也紧跟说:“我近期见外宾,也要呼应一下。”如果5月8日常委会的录音没有被毁,我想应该都查得到。 同样是常委会,同样在杨尚昆的掌握下,5月8日是全体无异议赞同赵紫阳发出这个“第二种声音”;5月17日在邓小平核心的亲自主持下,却又以多数宣判:发出“第二种声音”是罪该万死。这是什么?这就是中共中央最高领导机构的政治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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