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 | 刘荻:“工业党”真懂科学吗?

何谓“工业党”?“工业党”的理念大致可以总结为刘慈欣的两句话:“只要科学和技术在不断发展,人类一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就这一个条件,不需要别的条件,不需要什么民主、人的道德提升或者人有精神寄托,都不需要,只需要这一个条件,就够了。”

“工业党”言必称科学,可是他们真懂科学吗?未必。

像上面引用的刘慈欣的那两句话,把科学说得好像某种超自然力量,不需要任何条件自己就能发展。可是你听说过世界上有哪个国家,其他一切都一塌糊涂,只有科学特别发达的吗?搞科研是要花很多钱的,就算科学家可以饿着肚子搞科研,仪器也是要花钱买的。因此要想发展科学,总是需要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而要发展经济,又需要有好的制度……所以,不是说好“只要科学和技术在不断发展,人类一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的吗?怎么又绕回到制度的问题上去了?再说,科学本身就不需要有好的制度了吗?“工业党”说只要国家重视科学就行了。你认为科学很重要,可是如果没有反映民意的渠道,国家凭什么要把你的看法当回事呢?另一方面,只要国家重视,科学就一定能发展起来吗?怎样防止吃项目的人诈骗科研经费?怎样保证主管科研工作的领导不是外行领导内行?“工业党”之所以想不到这些,都是因为其实他们不懂什么是科学。

说“工业党”不懂科学,当然不是说他们不懂某个具体的科学问题。“工业党”人士,如刘慈欣等,在具体的科学问题上也有不少错误。比如刘慈欣在小说《三体》中假设光速可变,宇宙的宏观维度可以有无数多个。假设这些不是不行,但是光速是精细结构常数的一部分,光速大小会影响电磁力的大小。电磁力太小,分子无法形成,生命无法产生;电磁力太大,化学反应无法进行,生命也无法产生。因此即使对于宇宙来说光速是可变的,对于生命来说光速也是不可变的。宇宙的宏观维度也是如此:如果宇宙的宏观空间维度多于三个,行星就无法形成围绕恒星旋转的稳定轨道,这样生命也无法产生。刘慈欣可能是不懂这些,也可能是压根就没想过这些,但是这些并不是很重要,因为科幻小说中出现科学方面的错误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说“工业党”不懂科学,是说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科研。

那么科研到底是什么呢?科研就是——坐稳了——撞大运,用专业点的词来说就是“试错”,用卡尔·波普尔的话来说就是“猜想与反驳”。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理查德·费曼这样讲解科学定理的发现过程:“首先,我们猜。然后我们用实验来检验它。如果实验否定了你的猜想,那么无论你是谁,也无论你有多聪明,它都是错的。”

既然科研就是撞大运,那么举国科研体制就是举国撞大运,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撞大运最好是不要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工业党”说我们不是依靠举国体制研究出了两弹一星吗?举国体制也就是在这种“赶超”的情况下才能发挥作用。两弹一星都是别的国家已经搞出来了的东西,你知道往这方面努力肯定能有成果。

但是真正探索未知的科研,事先是不可能知道哪些研究方向最终能够取得成果的。研究和创新的失败率都是非常高的,绝大多数的研究和创新都不会有任何成果,因此科研工作需要对失败有很高的容忍度。但是对于举国体制来说,对失败的高容忍度往往就意味着举国大骗补——各种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吃项目骗政府钱的人全被吸引来了,真正的科研工作者反而有可能被排挤在外。因此,科研需要的不是举国体制,而是允许分散试错的市场。

既然科研是“猜想与反驳”,需要不断探索未知,需要不断提出假设和修正错误,那么科研就需要人们具有独立思考精神和批判性思维能力,还需要有鼓励独立思考和批判性思维的制度。否则就会像前苏联和改革开放前的中国那样,一切从意识形态出发,反对基因学说,反对大爆炸宇宙论,因为它们不符合辩证唯物主义。官方意识形态可能会扭曲人们对世界的认知,阻碍科学的发展,因此要发展科学,科学家就必须能够对官方意识形态进行批判和反思。没有独立思考和批判性思维,科学就不可能不断发展,只能变成教条和意识形态的附庸。

最后,科研不是闭门造车就能搞出来的。科研需要交流,因此也就需要有一个允许自由交流的环境。没有言论自由,封锁互联网,或许是对科研最大的伤害。都像以前看过的一则新闻中说的,科研人员因为不会翻墙无法查阅国外最新的科研资料,这还怎么搞科研?

(文章只代表特约评论员个人的立场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