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朝圣路上的片断:岌岌可危的江扎寺
冈仁波齐有内外转道。这次转圣山,我并没有内转的愿望,毕竟内转圣山是需要外转十三圈的,如同资粮或功德积累。而我仅在2002年外转一圈,虽然那年是圣山本命年,据说外转一圈等于十二圈,可我要是这样来叠加转山的圈数,感觉比较投机。然而我确实很想去看看我几个月前写过的江扎寺和色龙寺,尤其想去看看文革中被毛泽东的革命者用炸药炸得只剩磐石底座的江扎寺。而这两座寺院都在内转道上,如今都被旅游开发成了“景区”,游客驾车或乘车即可抵达。不过目前游客减少许多,这是因为新冠疫情未有止息的缘故。
我与朋友打算徒步去。从近年开辟的景区公路上可以望见江扎寺,远远看到那独特的宫堡似的建筑令我激动。途中遇到带几个汉人游客去色龙寺的康区中甸藏人邀我们坐车,于是很快到达只有一位俗人照料香火的佛殿,既供奉的有直贡噶举宗师吉天颂恭尊者和女神阿企佛母的塑像和唐卡,也在一旁放着中共领导人习近平的照片,以及用中文书写并译成藏文的最高指示:“政治上靠得住,宗教上有造诣,品德上能服众,关键时起作用。”关键时?什么时候是关键时?需要起什么作用,方可让党和党的领导人满意?
离开小小的色龙寺,纯属误撞,我与朋友竟走在了内转路上。而内转之艰辛,果然如传说中所言。起先还是阳光明媚,但随着地势上升,天色变得沉郁,冷风袭来,雪片飞舞。在寒风与飞雪中,紧握手杖的我呼吸艰难,心跳加速,差点以为自己这次会告别人生,或者可能会患上雪盲。这可不是夸张,望不见尽头的白雪闪耀着强光,而雪光的反射,让眼前一片暗淡。幸好刚走上内转路时,突然从山下出现了四个年轻藏人,很快超过我们,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虽然之后再也没有遇见任何人,但那些蜿蜒向前的脚印,指引着我们直到望见前方高高的崖壁间著名的十三金塔若隐若现。向来理性的同伴感叹地说那四人是天降,我则觉得是冈仁波齐派来。我们遥拜了十三金塔,没再继续内转,而是往回折返。这时天空变晴朗,清晰可见各种神奇形状酷似金字塔连绵的雪山,显然都是圣山的亲眷。
第二天,我们徒步去江扎寺则很顺利。几个月前我写江扎寺的前世今生时,并没有想到会在有一天亲眼见到,并以额头触碰这座纪念碑似的寺院。然而江扎寺境况之危艰,若非亲眼目睹,的确难以置信:二十多年前在文革废墟上的重建,如今竟成了“危房”,有多处裂缝和局部坍塌,以致于一楼只有三尊佛像,二楼空空荡荡。询问寺院里仅见到的一位年长僧人何时维修,他谨慎告知,由于各种因素,若要修复只能期待“国家的允许”,而不能“自己修”,更不能“国外帮忙修”。
允许我在这里重复我之前写过的这座属于直贡噶举教派的江扎寺,实际上是冈仁波齐周围最早也是最重要的寺院。因原址为象雄古国第一个国王的宫殿,江扎寺的建筑风格是以石头垒筑成宫堡的形式矗立。但在文革中被革命者用炸药炸毁之后,1980年代至1990年代,先后由当地藏人、直贡绛衮澈赞法王、德国的一个保护传统文化的基金会重建。并且,一对瑞士夫妇和寺院的一位被称为江扎喇嘛的僧人冈日东增昂藏多吉付出了极大努力。
亲眼见到而今岌岌可危的江扎寺,周围竖立着“寺庙危房 游客止步”的牌子,路灯杆子上悬挂着“有黑扫黑有恶除恶”等政治口号的标语牌,让人仿佛预见到又一次文革风暴正在袭来。我于是向那尊在劫难中幸存的,有“阿里之庄严”尊称的佛陀铜像合十敬礼——传说是圣湖玛旁雍措的鲁神所赠,文革中江扎寺被炸之前,这尊“阿里之庄严”被某个勇敢的当地人藏起来,埋在地下,直至1980年代寺院重建时才取出献上。接着,小心翼翼地上楼查看,几间空佛堂落满尘土,唯有黑底金字的墙壁、梁柱上绘满骷髅的护法神殿,似乎依旧留存着某种神秘的威力。我低声祈祷诸位神佛护佑这座历劫犹存的寺院,此刻及未来继续与圣山共荣永存。
对了,在江扎寺的转经筒前徘徊着几只羊,长角弯曲,眼神动人,还走过来舔我的手指,羊舌头暖暖的,给我留下温馨的记忆。离去时还遇见几位身穿色彩鲜艳藏袍的革吉牧人来朝拜,男的扎着辫子,女的戴着紫红色薄纱口罩,像是蒙面的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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