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古的时代,就是专制肆虐的时代
一则名为“高校千人汉服毕业典礼”的视频走红中国网络:包括校长在内的一千多名师生身着汉服,伴随着汉乐,全体毕业研究生们头戴汉式学子帽,全体起立,对父母、师长与学校行三拜礼。随后,宣读毕业誓词,再行“正冠礼”。最后,全体毕业生共同高唱《大风歌》,通过学位门。
《北京青年报》报道,举办汉服毕业典礼的是江苏师范大学,本行是数学的周汝光校长等致辞时用的是文言文。校长手捧竹简诵读:“光阴三载,敦品励学,今仁智双达,学有所成,君当去母校而赴国之四方。”随后,教师代表、马克思主义学院印少云教授发言,寄语同学们“学海本无涯,终身须勉之”、“工作虽勤苦,仍需砥砺行”、“世间多波澜,毋忘少年志”。
中国网络上一片赞誉的汉服毕业典礼,在我看来却是沐猴而冠、阴风惨惨,仿佛是一群从秦始皇地宫中走出来的兵马俑,又像是一堆被人牵线玩耍的木偶。如果仔细研读沈从文写的《中国服饰史》,就会发现这些所谓的“汉服”是不伦不类的冒牌货。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种复古思潮蛊惑了中国年轻一代的心灵,本该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未老先衰、老气横秋,毕业后大都当老师,再由他们将复古思想传递给更年轻一代,这个国家还有未来吗?
中国的历史源远流长,但若真的研究过中国历史的来龙去脉,就会知道一个常识:凡是复古的时代,就是专制肆虐的时代。王莽改制就是复古,天下大乱,身死国灭。袁世凯祭孔也是如此——袁世凯尊孔、祭孔的步调,与他称帝的步骤同步。
一九一三年六月二十二日,中华民国总统袁世凯发布《尊孔令》;九月二十日,又下令“尊崇伦常”,提倡“礼教”。在袁世凯看来,中国之所以贫穷衰败,并非皇权专制政治的腐败无能,也不在于经济技术的停滞落后,而在于人们唾弃传统伦理道德,追求民主、自由、平等。他认为,中国的未来“不在国势,而在民心”,“国家强弱存亡所系,惟此礼义廉耻之防”。
一九一四年九月二十八日,袁世凯颁发《祭孔令》,并进行中华民国首次“官祭孔子”活动。袁世凯于早晨六点半抵达北京孔庙,换上绣有四团花的十二章大礼服,下围有褶紫缎裙,头戴平天冠,由侍仪官朱启钤、周自齐及侍从武官前导行礼,三跪九叩。他在文告中说,国民把国家“托付”给他,他要“改良社会”,“以忠孝节义四者为中华民族之特性,为立国之精神”,并传谕内务部和教育部,把告令悬挂于各学校的讲堂,刊印于各课本的封面,令学生天天看着,“以资警惕”,“务期家喻户晓,俾人人激发其天良”。据记者报导,袁“跪拜从容,自始至终,绝无稍倦”。
此后,袁世凯称帝,所进行的祭天仪式,完全是古代王朝更替的现代再版。他为了表示践履帝祚的合法性而苦心经营、摆出接受“禅让”的姿态,源于《书经》中的尧舜传说。他加封孔子第七十六代孙“圣衍公”孔令贻为“郡王”。正是“儒教中国”的思想土壤,让袁世凯走上了回头路。他本来离美国国父之一的华盛顿只有一步之遥,但一步走错,身败名裂。之所以出现这个错误,固然因为袁世凯本人有当皇帝的野心,更是袁世凯受制于中国的民情秩序:他生活在中国皇权专制的文化酱缸之中,根本不知道美洲新大陆清新刚健的清教秩序为何物。袁世凯称帝和张勛复辟都失败了,但后来毛泽东却以现代秦始皇之姿成功登基,如今习近平又虎步关右地走向帝制——所以,中国民间才有汉服毕业典礼这种怪物出现。
两汉文化发源地的徐州,为何发生铁链女事件?
推动汉服毕业典礼的,不是历史系、中文系、哲学系研究“国学”的教授,而是“校党委研究生工作部”。出面接受媒体访问的该部部长王本贤表示:“我们丰富了场内外汉文化元素对环境氛围的烘托,将校长致辞、师生代表发言改进爲文言形式,更加注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浸润浸染,更加注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创新,更加注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认同与自信。”此人在镜头前娓娓道来,三个“更加”层层递进。曾在文革中“批林批孔”的共产党,如今急病乱投医,将孔子、儒家及传统文化拿来为我所用,在世界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地建立孔子学院,输入“锐实力”。
这股复古风潮,从六四屠杀之后就来势汹汹。当时,杀人如麻的邓小平认为,西方的民主、自由、人权思想是“精神污染”,是“资产阶级自由化”,正是这些思想导致中国出现了酿成“反革命暴乱”的“小气候”。所以,从九十年代初开始,官方投入巨资营造传统文化热,各大学设立“国学院”,后来更有“夏商周断代工程”,共产党从传统文化的破坏者变成守护者。到了习近平时代,马列主义风光不再,“中国梦”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成为高亢的官方意识形态的核心部分。
复古的同时,必然要反西方文化。于是,多名博士签署联名信宣称反对过圣诞节、反对西方的文化侵略;年轻人穿汉服上街,载歌载舞,慰问执行防疫使命的“白卫兵”;研究儒家文化的学者提案建议设立“儒家文化特区”——这位学者本人却因为办理假结婚、向美国输入非法移民而被美国司法机关拘捕。
此次用汉服取代西式毕业服装的毕业典礼,能如校园党棍所说的那样提升“文化自信”吗?仅有汉服是不够的,还应当彻底取消大学这种西方舶来品,恢复中国古代的孔庙和私塾;取消来自西方的声光电气、数理化,恢复中国人自己的四书五经和八股文——就连举行仪式的体育馆也是从西方学来的建筑模式,还有校长大人使用的麦克风也是西方人发明的,不妨全都还给西方为妙。
王本贤在接受媒体访问时有一段惊人之论:“徐州是两汉文化的发源地,作为地方高校,我们深入挖掘城市历史文化价值,提炼精选出汉服这一凸显文化特色的经典性元素和标志性符号,将其作为传统文化教育的切入点。”此人大概忘了,徐州也是铁链女奴事件发生地,如果身穿儒家服装的师生们真的有孟子所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士大夫精神,为什么不联袂前去拯救铁链女奴于水火之中呢?
所谓“两汉文化”,其本质是盗贼文化,日本学者高岛俊男在《盗贼史观下的中国》一书中揭露了刘邦的盗贼真面目。等到当了皇帝,刘邦才想到重用山东儒生叔孙通帮他建立一系列宫廷礼仪,由此皇帝被赋予与臣下隔绝的至高无上的地位,他由此感叹说:“今日方知作为皇帝的高贵所在。”
习近平梦想恢复的无非是汉唐盛世。但历史学家徐复观在《两汉思想史论》中早已指出,两汉政治的最大特征就是专制,而儒家思想只是专制政治的装饰:“专制政治及抱专制政治思想的人,在其本质上,和知识与人格是不能相容的。太史公在《史记》中对当时朝廷的提倡儒术,常用一个‘饰’字,即是不过以儒术来作专制政治的装饰之用,这揭破了武帝对学术的基本用心,也揭破了古今中外一切专制者对学术的用心。由装饰进一步而加以歪曲利用,乃自然之势,应有之义。在专制政治之下,不可能允许知识分子有独立的人格,不可能允许知识分子有自由的学术活动,不可能让学术作自由的发展。”汉唐盛世一点都不美好,除了皇帝之外,谁是自由人?
今天,那些在汉服毕业典礼上衣冠楚楚、装腔作势的教授和学生,哪一个又不是习近平和共产党的奴才或奴隶?中共的老祖宗,究竟是孔夫子,还是马克思?或者早上是孔夫子、晚上是马克思?或者中共根本就是孔夫子与马克思的杂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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