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的浦东机场奇遇:“逃跑”双城记

从3月份开始的封城措施,目前已影响到上海社会的各个角落。作为中国三大国际航空港之一的浦东机场,也因此上演了一幕幕政府严格管控、民众纷纷逃离的现实剧。本台记者王允专访了一位在5月上旬,从浦东机场前往新西兰中国公民。他化名约瑟夫,回顾了在浦东机场的遭遇。以下是本次专访的内容。

双城记

浦东机场T2航站楼滞留旅客自己搭建的睡眠区。(受访者提供)
浦东机场T2航站楼滞留旅客自己搭建的睡眠区。(受访者提供)

在采访的末尾,我不禁问了约瑟夫一个问题。

记者:您觉得这个过程总体来说, 您像是在逃吗?

约瑟夫:我当然是在逃。哈哈。我从北京就是逃出来的。

约瑟夫所说的逃,实际是计划两年多的前往新西兰旅行计划。但北京、上海的疫情防控措施,让旅行的潇洒变为逃的尴尬。

约瑟夫:北京在5月10日出了一个八项规定,中间有一个株连的政策。它是说,如果你居住的街道出现阳性,这个街道的人都严格限制出京。我一看就慌了,我说,无论如何我都要跑。

猜飞机

滞留旅客聚餐,左二黑衣者是义务为旅客们提供睡眠工具的浙江先生。(受访者提供)
滞留旅客聚餐,左二黑衣者是义务为旅客们提供睡眠工具的浙江先生。(受访者提供)

新西兰在5月2日(周一),时隔两年,重开因为新冠疫情而关闭的国境。约60个免签证国家的已接种疫苗的游客,又可以入境新西兰。赴新行程已经耽搁一年的约瑟夫立即行动起来,决定尽快奔赴目的地。但这个过程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首先遇到的问题是猜中国的哪个机场的哪个航班能飞往新西兰。

约瑟夫:我一开始猜,肯定5月11日的航班能飞。所以我在5月10日就到了上海,但事实上我猜错了。5月11的航班没飞,飞的是5月13日的航班。

记者: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即使买到了机票,也不得不要去猜这个航班能不能飞的情况,是吗?

约瑟夫:我都猜了八次了,所有人都要猜。现在你下一个“非常准”APP,你可以看到浦东、虹桥,还有广州机场,这三个重灾区,它们每天出港入港的航班。你看一下就明白了,航班起飞率百分之一都不到,所以你必须猜。你不猜根本没办法。

约瑟夫最后锁定了从上海浦东机场出境。虽然他在事前就已得知浦东机场阻碍重重,并做了一些准备,但到达机场后,还是感觉准备不足。

约瑟夫:我是带了些吃的,带了些熟食、烧饼之类的。我就准备吃苦去了。然后我去找能过夜的地方,但机场都是大理石地板,我带了睡袋,但准备还是不足,因为地板很凉,身上还可以,但下边会很冷,就这么凑合过了一夜。

在严格的管控政策下,浦东机场无法提供正常的食宿条件,周边的酒店都已封锁,只进不出。睡机场成了唯一的选择。同时机场出入也受到了苛刻的限制。

约瑟夫:跟我同机飞往新西兰的一个大概七十岁的老太太,因为新西兰需要英文版的核酸报告,我们就和她一起坐大巴去做了英文版报告。那大巴回来得有点晚,她当时是去做核酸,但报告还没有出来,但她之前的报告已经超过了48小时,超过了十几分钟就被拦住了,不让她进候机厅。这老太太就哀求,说行李在里头,吃的也在里头,我会挨饿。但不准她进,我帮她说了一句话,我差点被拉走。

长期滞留的旅客们

滞留浦东机场四十多天的北京大学生赫思远。(受访者提供)
滞留浦东机场四十多天的北京大学生赫思远。(受访者提供)

约瑟夫在浦东机场T2航站楼滞留了三天,但相比于很多长期滞留在这里的人而言,他算是幸运的。来自北京的大学生赫思远因为缺少进京手续,从4月1日起,一直困居在浦东机场,因此被媒体广泛报道。

约瑟夫:我旁边有一个大学生,就是前两天新闻里那个赫思远。这个新闻搞得蛮大的,中央电视台也播了,他就紧挨着我睡。我看他们这么可怜,我就说买一些热的食品给他们吃,对吧?!那小伙子非常善良,非常老实。我就问他,你的精神状态会不会有什么不好,你在这儿都四十多天了。他说,一开始是有点不好,但慢慢也适应了。我说,你家里不着急吗?他说,一开始也着急,现在也好了。他是北京的居委会不让他回去,所以他没有办法,北京不接收他就上不了飞机,而且北京进京政策很严。他在机场每两天做一次核酸检测,每一次都是阴性,这么长时间都是阴性。

约瑟夫在现场看到,像赫思远这样长期被困浦东机场的人并非个例,他们开始形成各种自助和互助的模式。

约瑟夫:T2航站楼A区那边就不得了,有一个浙江的先生,武汉封城时他在武汉,武汉解封了,他跑到上海,又赶上上海封城。他跟那大学生一样,也是4月1日到达。然后他想飞武汉去不了,他就停在那里了。他做的事我还蛮感动的,他从4月1日开始捡那些旅客留下的防潮垫、睡袋这些东西,然后在A区靠墙的那一面搭建了能睡二十多个人的铺,然后用行李推车围了一个阵,留下一个出口,这样形成一个临时的庇护所。进去睡他是不收费的,只要有空位,你跟他打声招呼,他就让你去。

交通“孤岛”

民众在上海浦东机场前往隔离酒店。(AFP)
民众在上海浦东机场前往隔离酒店。(AFP)

出于疫情管控的政策,上海进行了严格的交通管制,不仅大幅削减了国内航班,也限制了陆上交通。

约瑟夫:国内航班有,只有一班,有的时候是没有。究竟是飞哪里的,谁也不知道,而且还经常被取消,你要坐飞机出去是几乎不可能的。大巴呢,如果你私自找,可能有,但正常的就只有到虹桥的大巴,或者只有到上海市区的大巴,去外省的没有。然后就只有高铁,但高铁抢票的难度非常非常的高,几乎就不要想了。

记者:所以实际上你没有办法去其他地方,就只能留在机场,是吗?

约瑟夫:对,就是交通断绝,那里就是一个孤岛。

但浦东机场也有一些幸运者。本台记者从一位近期从浦东机场前往加拿大的华人移民了解到,她在5月10日乘坐的飞往加拿大多伦多的航班很正常。她本人顺利从中国内陆城市,通过浦东机场,飞往多伦多。而这并非个例。

约瑟夫:每天如果有八个航班能走,就有七个是国外,只有一个是国内。我的判断是,你如果把国际航班断掉,造成外国人逾期滞留在中国,那是会有外交事件的。同样,如果是中国人从国外飞回国内,如果因为航班导致滞留,也会出现问题。所以,浦东机场和广州的白云机场的国际航班都还在飞。

国内航班稀缺的现象同样困扰到同在上海的虹桥机场。但根据中国民航网的消息,国内航班本周逐步开始恢复,以上海为主基地的航空公司吉祥航空5月16日上午,从浦东机场恢复飞行首个上海始发的国内定期航班。

走了10个小时

民众在上海浦东机场前往隔离酒店。(AFP)
民众在上海浦东机场前往隔离酒店。(AFP)

但与此同时,从上海市内前往浦东机场的市内交通对大多数人来说几乎寸步难行,不少人步行十个小时前往浦东机场。约瑟夫直说,这很“正常”。

记者:你解释一下呢?

约瑟夫:因为几乎没有大巴,大巴也很不正常。

记者:你不是说有机场到市内的大巴吗?

约瑟夫:是有,但那是到火车南站。它是对接南站旅客的,不是到居民区的。

记者:市民不是可以到南站坐大巴过来吗?

约瑟夫:他们可能得不到资讯。

为了打探到达上海交通口岸的各种渠道,网民们自建信息群。本台记者在其中一个名为“上海出境群”的微信群里看到,有自封“交通信息员”的网友每日都在更新上海的出行交通方案。

约瑟夫:我在作出去上海的决定之前,加入了一个叫上海出境信息交流群。如果没有它提供的方案,我根本就不敢去。我是不想走十个小时。我给防疫热线,或者是任何跟党政机关相关的部门打电话,永远无人接听。

“下辈子也不来上海了”

浦东机场与北京首都国际机场、香港国际机场,并称中国三大国际航空港。虽然约瑟夫最后得以从浦东机场离开,前往新西兰,但这次旅途的狼狈让他对上海心有余悸。而有这种感受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记者: 你在机场时,周围的人对这些做法的评价如何?包括对浦东机场的严格规定,和上海的封控措施的评价?

约瑟夫:我身边所有的人,他们说的都是同一句话,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来上海。那位山东方舱大叔更感慨:我下辈子也不会来了。他说,我伤透了心。

记者:王允 编辑:何平 网编: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