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四月一日，美、中两国军机在南海相撞。如今，两国在多个领域针锋相对，双方关系更是前所未有的严峻。美中两国能否避免紧张关系重蹈覆辙？正值该事件二十周年之际，本台记者郑崇生专访时任美国国防部主管中国与台湾事务的官员石明凯，展望复杂的南海局势以及美中两国在区域安全竞争上的潜在风险。
2001年4月1日上午9时07分，南海上空天气晴朗。一架美国海军EP-3侦察机经国际空域返回日本冲绳基地途中，中国解放军一架歼-8战机危险高速贴近飞行，随后撞上美军侦察机。
“81192，他太靠近我们了。老天爷，从我这边左机翼目测，他大概就离我们二十英尺了……，他看起来失速控制不住了。”这段美国海军飞行员的谈话，记录在美军的影像档案中。
早在事发前几个月，美军EP-3侦察机队就对驾驶编号81192歼-8战机的王伟印象深刻，他不顾国际守则危险飞行，美国在2000年底就提出过正式抗议。事过境迁二十年，石明凯（Mark Stokes）还清楚记得自己接到撞机意外通知时的反应。
81192 王伟 美军眼中的大胆 " 热狗 "
“我那时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是王伟吗？果然，真是他，他最终还是越界玩命了。”当时担任美国国防部主管中国、台湾与蒙古事务科科长的石明凯告诉自由亚洲电台。
他解释，美军执行南海任务的飞行员与五角大楼办公室里的相关负责人早就注意到王伟，“他的飞行方式非常挑衅，有人叫他‘热狗'、爱现狂。”美军文化中，常以“热狗”来形容爱炫技且胆大妄为的对手。
从空军退役的石明凯现在是智库“2049计划研究所”（Project 2049Institute）执行主任，他1990年代派驻北京，担任美国驻华使馆助理武官，他对解放军整备运作非常了解。石明凯强调，二十年前的那场撞机意外，美军当时是在南海国际空域飞行，但他不会把全部责任都归咎于王伟一人。
石明凯说，“他是整个解放军系统下的一个人罢了，关键是战机的地面控制组是谁给他下的指令？他听命受控制的程度有多高？解放军的指挥系统又是怎么运作的？当时，第一时间我们并不清楚。如果说美国从那次意外学到什么，在危机管理中要必须注意的，那就是中国操控信息的方式和国内政治有关。在解放军层层上报的体统中，当时有人刻意、有目的地操控信息，说成都是EP-3故意撞歼8，都是美国的错。”
操控与散播不实资讯，对内瞒上、对外发动宣传攻势，这些现在听起来有点耳熟的中共资讯与信息战，早在二十年前的南海撞机事件中，北京就演过纯熟的老把戏。美国坚守的原则，被中共操控的国内媒体与喉舌解释成美国有意道歉认错。
当时上任不到一百天的美国总统小布什（George W. Bush）和时任国务卿鲍威尔（Colin Powell）都对王伟的丧生及他的家人表示“遗憾”。鲍威尔受访时强调，表达遗憾不代表美国做错。 EP-3侦察机机长奥斯本（Shane Osborne）在回到夏威夷后的记者会上也坚定指出，“我们做得对，我们这一方没必要道歉（No apology is necessary on our part.）。”
中国武装渔船集合海上 " 避难 " 美菲关切
二十年过去，相似的历史场景重现。美国总统拜登新政府上任，面对中国更咄咄逼人、全面且多元的举动，美国在南海执行航行自由的任务没放松过。
五角大楼提供给本台的数据显示，在南海，拜登政府上任两个多月来已执行两次航行自由任务（FON）；前总统特朗普主政四年期间，美军在南海执行航行自由任务则多达三十次。
邻国对中国的担忧也没有减少。中国今年初，又在南海摆出“造岛建礁北京强”的态势，直逼菲律宾家门口的专属经济区（EEZ）海域。
每年三月初是南海海象在春天转好之际，中国两百多艘载有民兵的渔船却持续集结在有主权争议的南沙群岛牛轭礁（Whitsun Reef）。渔船整齐并排成了海上围墙般，中国声称，这是在“暂时躲风雨”。
然而，中国1995年占领美济礁事件中，一开始也说只是要在礁上建渔民庇护所。大约二十年光景，美济礁上现已有中国解放军的空军与海军基地，被视为中国的“南海珍珠港”。
中国渔民不去中国在南海岛礁已盖好的庇护所，却为何选在菲律宾专属经济海域上躲风雨？美国和菲律宾这一次联手发声。
白宫国安会3月31日晚间发布新闻稿，白宫国安顾问苏利文（Jake Sullivan）已与菲律宾国安顾问埃斯佩隆（Hermogenes Esperon）通电话，讨论牛轭礁局势。美菲两国除将密切配合、共同应对南海挑战，苏利文重申，“《美菲共同防御条约》适用于南海”。
美联社此前率先披露，菲律宾政府指控超过两百五十艘中国渔船，在四艘中国海军船舰伴随下持续集结。菲律宾除每天派战机飞越船只集结上空，更要求中国立刻全面撤离“非法集结”的船只。
美国国防部一名发言人则在未点名中国的情况下告诉本台，相关在南海“非法和广泛的”海事声索，对包括航行与飞越自由、自由贸易和不受阻碍的商业以及南海沿岸国家经济机会上的自由等，都构成“严重威胁”。
牛轭礁位于南沙群岛海域、菲律宾巴拉望岛以西，包括中国、菲律宾、越南都声称拥有其主权。
中国以大欺小欲鲸吞全南海
华盛顿智库“战略暨国际研究中心”（CSIS）亚洲海事透明倡议项目主任波林（Gregory Poling）就告诉本台，在美中南海撞机20年之际，美中两国都非常清楚双方升级为军事冲突的危险性，刻意的军舰冲撞或是军机撞击应该不太可能发生，但像现在这些海上民兵船只引发的意外，导致局势升温是有可能的。
波林更担心的是中国长期的战略意图，“所有的南海主权声索国应该担忧的就是，中国现在是铁了心要‘以大欺小'、凭借‘数量上的优势’来控制南海海域与空域。它可以派出更多民兵渔船，或是数十艘中国海警船来恐吓南海上各国进行的油气探勘作业。如果南海的竞争变成‘人多就对’，那对东南亚各国，还有美国的区域盟邦来说，都是坏消息。”
放大到印太局势来看，台湾的财团法人“国防安全研究院”中共政军与作战概念研究所助理研究员黄宗鼎则告诉本台，对中国的军事布局来说，今年整个区域安全局势不是没有隐忧，缅甸就是一个不确定因素。
南海台海到印太 谁兴风作浪破坏稳定?
“中国在东南亚的军事布局有三个层次，一个是陆上的边区安全，第二是南海上的武力投入，第三则是一带一路。对中国来说，从大的面向来看，和缅甸有关的是第一层跟第三层……，尤其缅甸局势关乎中国在皎漂港的建设，那里会有中国的军事基地，要负责监控印度的安达曼港，而这和整个印太安全大局也有相关。”黄宗鼎说。
他提醒，区域与周边国家的局势若不稳定也不是中国的利益，从缅甸到南海，中国得考虑清楚究竟想要有什么样的区域环境。
中国外交部长王毅今年两会期间则老调重弹说：近年来，南海面临的不稳定因素和安全风险主要来自“域外国家”，美国等一些西方国家唯恐南海不乱，打着“自由航行”的旗号，频频来南海兴风作浪，在各种场合就南海问题挑拨离间。这些国家目的就是破坏南海和平，扰乱地区稳定。
石明凯说，南海和台海还是美中可能发生意外、擦枪走火的引爆点，如果是因为某种误判造成意外，紧张局势升高当然会是个问题，“但若发生在台湾，后果可能更大”，关键在于中共以党领政、党又指挥枪，中国对台湾的意图是什么？
在石明凯看来，“在中华民国现有宪法架构下，台湾就是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台海两岸有两个合法政府，这就是现状，而想改变这个现状的是北京。”
波林则认为，美国需要更全面宏观地看待中国造成的军事威胁，从东海、台海到南海甚至是与印度的边境冲突，如果只看到这些点与现象会放错重点，“中国对自身的主权或专属权益的维护与追求，正采取更积极进取且全面的手段。”
他说，美国需要有更长期的战略准备，并搭配外交与经济上的施压来说服北京，在未来的五到十年内就这些问题妥协。还有一个关键在于，美中双方需要建立能降低紧张局势的热线机制或协议，“当意外发生时，美国的官员都很难找到中国的对口方，这就是2001年EP-3事件发生初期的情况。北京官场在关键时刻都是坐等上级领导指示，没有人要扛起责任介入。我担心，在台海或是南海重演2001年的意外场景时，等到习近平亲自指挥布署，为时已晚。”
自由亚洲电台记者郑崇生华盛顿报道 责编：何平 网编：洪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