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9日,近五十名武汉访民在微博上发布联署信,实名控诉武汉黑监狱的恶行,包括东西湖柏泉西路高湾41号、青山区北湖、江岸区党校等六处地点。近四百人曾被以绑架等恐怖手段抓进去严刑拷打,有上百人因伤致残。
“这和法西斯的集中营有何区别?这和国民党在重庆办的渣滓洞有何区别?”
这封控诉信显示,黑监狱主要关押对象包括国企职工、土地被抢占的农民和农工、房屋被强拆的居民,黑社会分子、地皮流氓不分日夜地对他们施暴:电刑、火刑、水刑、鞭刑、性虐等等。
现代法西斯的“学习班”:放毒气审讯、强迫吃毒药
“人间地狱,我一进去,就感觉到了人间地狱。”从2018年3月7日到10月17日,武汉访民万少华在黑监狱中度过了226个日夜。
她曾抗议武汉生物研究所领导邹光荣抢占住房,对方却派流氓砸烂她的家。万少华回忆道,2018年到北京上访时,武昌信访局副局长陈志雄命令吴天喜警官将她掳走。她被投入江夏区3303军工厂小区山洼里的一个四层小楼,一进去就被扒光衣服受训,每天由一群操着洪湖区口音、类似农民的人监视,“你们什么东西? 政府的包袱。你们死定了,马上把你埋掉!这有一百多个人,死你一个没人知道。”
她常常被喂辣椒水、不给吃的、不许刷牙洗澡和大小便,毒打得鼻青脸肿,连续几周吐血不止。
当年5月23日,万少华被多人抻在床上群殴,一个人把她的手绑在床上,一个人压着腿,另一个用塑料棉拖鞋刷她的脸,“后来叫得没有声音了,眼泪往下流,血往下流。我想死了。”她试图割破动脉自杀,但是被抢救过来。朦胧中听到医生说,把她的腿抬起来一点,喷的墙上到处都是血。另一位狱友李沐香也不堪折磨,吞了两个钉子,但是同样自杀未遂。
“72岁进去的,当时我130斤,出来的时候70斤都没有。我横渡过长江,两条腿本来很有劲的。出来之后不能走路,筋有问题,还患上肺气肿。” 万少华说,最恐怖的事情之一就是频繁的毒气审讯。
“9月10日公开地把毒气往里抽,外面油渣烧得直响,门窗都蒙上被子。我的嘴里全都溃烂,辣眼睛,喉咙像火烧,脸上都是黑的,头发粘在一起。”
据万少华回忆,武昌区公安分局局长付志平曾亲口对她说,“共产党没有黑监狱,这是学习班!”
万少华;“共产党里有没有腐败分子,学习班里打人、放毒气?”
付志平:“对你们这种人就该这样。”
万少华;“你是不是共产党,你怎么这样对老百姓?我是真正的共产党人后代,我的父亲是(解放前的)地下工作者、工人领袖。他一生教导我不要欺善怕恶,我不会怕你的。”
从被抓进黑监狱的第一天,万少华就被要求背诵“绝对服从”的教育管理文件,拷打她的人自称是来自“中南六省法制教育基地”,他们有两警告、三不怕:不许到各个部门上访、每天都要向政府汇报; 不怕你死、不怕你告状、不怕你上网。
“唯一的出路,是一切服从他们。叫你跪就跪,我跪着擦地两百多天。他们很明确的说,‘不许上访,我们有天眼。’”
本台致电武昌信访局和公安局查询情况,截至发稿无人回应。
去年十月,武汉访民孙建民在河北晋州被拦截,送往武汉青山天兴洲大桥下、硅钢机电总厂的废弃工厂附近的“学习班”,一共两层楼,每层可住七八个人。他被关九天,三餐是发霉的快餐面,饭前会被四个混混逼着吞下白色药丸。
“吃完头昏,想撞墙,浑身血液滚烫。到医院去发现肺结节,怀疑是肺癌,肯定是药造成的。白血球异常,小便带血。我说关到黑监狱,湖北省中医院医生就不敢查了,他们说是政府行为,不敢得罪政府。我就自己拿刀片在头上开十字口子,拔罐、放毒血。”
他曾听到看守们交谈,得知是新沟桥街办事处政法委主任余飞龙、副书记郭红和青山区信访局局长,三方签字后将人送入黑监狱。本台致电采访余飞龙,对方听到是记者后挂断电话。
孙建民被郭红书记告知,只要他一买进京火车票,政府的人就收到通知、各个检查站都设好卡点,“2015年12月26日,新沟桥政府把我所有的财产洗劫一空,12月31日房子强拆,到现在不闻不问不管。我到北京举报反映事实,你为什么这么怕?把我一个老百姓,当成阶级敌人?老百姓没有说理的地方,甚至没有活路。”
武汉黑监狱控告团,十年来一无所获
“外界所关注的‘再教育营’,就是内地黑监狱的强悍化升级,并不一定是新生事物。(政府统治)有危机的时候就会强化这种模式。”中国人权律师唐吉田从2008年黄伟、郝秋艳一案起,开始关注、走访调查黑监狱,法轮功成员、双规官员、反暴力计生的人都是受害者。
“近年应该是大量存在,但网络管控严密、当事人发声有风险、律师不让司法评论、联署、采访,加上健康码……很多紧箍咒,外界很难了解到最新情况。”
“黑监狱”通常是指未经司法程序关押公民,由政府官员或其雇佣人员运作,设在政府所有或者租借的临时性法外监禁设施,包括宾馆、民居楼、精神病院、仓库、农舍、工厂等等,有时挂牌“法制教育学习中心”、“惩戒教育中心”。2013年劳教制度废除后,黑监狱大量滋生。上访者只要被地方政府从北京截访带回,通常被视为“麻雀掉进烟囱里,有命没毛”。
民间机构人权观察(HRW)和人权捍卫者(NCHRD)分别于2009年和2014年发布中国黑监狱调研报告,中国政府却矢口否认。2013年 9 月,一名中国官员在联合国儿童权利委员会对中国审议会上发言,“根本没有所谓的‘黑监狱’”。
从2012年开始,武汉黑监狱受难者形成控告团,十年来的维权之路充满疲惫和绝望。
控告信反映,湖北省政法机关漠视最高法院“有案必立、有诉必理”的规定。访民只好到北京最高法院告状,省高院驻京代表郭光玺在接待单上签了字。可是一回到湖北省高院,对方又以“立案庭不受信访窗管辖”为由踢回武汉市中院。武汉中院再次把案子推给高院,双方不断推踢皮球。后来访民发现武汉高院发出的内部通知:“各级政法部门对黑监狱一律不许立案”。
原武汉劳动模范李玉琴曾被二桥所副所长彭贤光关押到柏泉西路高湾41号,遭到打耳光、喂药和电棍、皮带毒打。她十年来奔走不停、要求立案和审判,武汉市中级法院一名警号420100的警察却对受害者说,“你们找习近平开条子来我们就立案”。
黑监狱受难者:“中国这么强大,我却这么痛苦”
自今年三月以来,为贯彻落实习近平关于依法治国和对信访工作的批示精神,各地开展化解信访积案、社区矫正专项清查等工作。
李玉琴:“没有改善,都只是说的假话。我们只是希望共产党会追究黑监狱,看来很难。因为我们已经(把材料)送到习近平的桌子上,他没表态。越告黑监狱,越受打压,好多人退缩了。现在只是每回到了巡查组、督查组来了,我们赶快把材料拿去。”
2020年武汉群众来访接待服务中心推出“接访卡”,每个卡写明编号、案件号、责任单位,但是据黑监狱访民反映,至今没有解决一件事情。
“省区市信访一条线,都是作假。每个月都去汉阳法院,没用。一个法治社会,这样欺压老百姓、非法绑架!”双目失明的七旬老妇盛爱兰曾到北京上抗议强拆,却被送到湖北黄陂一处黑监狱,跟狗关在一起一个多月,还被小混混抢走身上的两千多元钱。
现在每逢敏感日子,家门口就挤满国保。她试图向武汉汉阳鹦鹉街街道书记陈善福追责,案件至今无人受理。
唐吉田律师指出,黑监狱就是政府支持的职务犯罪甚至是国家犯罪,所以平反希望渺茫,“怎么让国内更多人认识到,并不是岁月静好。对其他人的遭遇漠然视之,明天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呼吁国际媒体和人权机构采取救援行动; 而访民们要专心积累、分析和鉴别证据,留下足够的黑监狱的“民间史”材料,供后人研究。
“它(中国)这么伟大,要超过美国,卫星上了火星。这么强大、幸福的国家,我却这么痛苦。”75岁的万少华,再也走不出3303军工厂那片黑色的牢笼,她常常觉得自己不如一个奴隶,甚至不如一条狗,可是只要一天没有被打死,她就会继续揭露罪恶、诉说真相。
自由亚洲电台记者薛小山华盛顿报道 责编:申铧 网编:洪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