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信访问题系列调查: 上访的代价（1）
用中国政府官员的话来说，存在了50多年的信访制度是百姓与政府之间沟通的桥梁，但是在一些访民和民间人士的眼中，信访制度已陷入无能、欺骗和暴力的误区。很多访民反映说，他们因为进京上访成为官方打压的对象，人权受侵害的案例不断发生。公民向政府提出申诉和批评，本来是一项受中国法律保护的权利，但很多人的上访路却荆棘丛生、血泪交加，很多人为上访付出难以想象的沉重代价。中国的访民遭受严厉打压的根源何在？自由亚洲电台记者安培采访了中国众多上访人和各界人士，就这一问题展开调查，试图从信访制度、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等多方面寻找答案。自由亚洲电台安培的系列调查报道之一：访民人权状况
各地访民普遍受打压
近年来，中国出现上访洪峰。因为涉及到社会稳定、人权状况和政府的威信等问题，信访成为一个极为敏感的社会话题。这个系列调查报道关注的焦点是中国访民上访后的人权状况。
“我被他们关押了共计111天，没有任何理由，我并没有违法。我是有一种感觉，就是死里逃生。”这是湖北武汉市江汉区居民陈明光。陈明光今年四十多岁，他告诉自由亚洲电台记者，他自己拥有的餐馆2004年被地方政府城管部门强行拆除，没有得到合理补偿，他诉诸于法院，没有结果，只好到北京上访，希望引起中央政府部门的关注。但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相反在上访过程中受到来自地方政府部门和官员的种种阻拦威胁，自2007年上访以来，4次被没有任何司法手续地关押：“第一次是2007年9月2日，我在北京公安部门口，十来个人把我打倒在地，用毛巾把我的嘴捂住，抬到一个车上去，带到武汉市江夏区五里界山区的尽头，就把我关押在那个地方。9月22号放我出来的是武汉市江汉区汉新街的工作人员。他们这样做都违反中国法律的规定。中国宪法37条是，公民人身自由受法律的保护。”
陈明光先生表示，2008年3月2号，他进京上访时再次被不明身份的人抓捕，关进武汉专门关押上访人的“法教班”，40多天后，因为感到绝望企图自杀未遂，后来被迫签下不再上访的保证书，终于重获自由。他回忆当时绝望的心情时说：“我被关押在武汉市东新湖教育活动中心里面，二层楼的房子都是铁门铁窗，到处都是监控的镜头，不准我看报，不准看电视。4月10号那天我受不了了，看守出去的时候，我就把电视线挂在窗户上上吊。后来，他们把我救出来，当天晚上12点半把我放了。放我们出来的时候，还对我们录像，还要读保证书上的内容。我们去这个班的人都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他们的目的可能就是让我们尝尽苦头以后，再不要去北京。”
尽管中国媒体鲜有访民遭受打压迫害的报道，但实际上，湖北这个访民遭受打压后企图自杀的例子并不罕见，中国每天都有访民向海外媒体披露他们痛苦的经历。很多访民说，上访路上血泪交加。下面这三位访民分别是江苏的胡女士、上海的华先生和北京的刘先生：“我是江苏人，我父母的私房被拆迁，权益被严重侵犯，上访后没有结果，把我刑事拘留4次，劳教一年。”
“上海的强拆强迁特别多，老百姓没有房子住，那他就要上访，告状了！告状怎么办？关、骗、哄、打压、关，反复这样的过程。”
“我在北京，家里晚上开始有很多恐吓电话，叫我在奥运期间少讲几句话。要是你多讲，我们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要不弄死！”
打压手段多样、由来已久
中国自古有击鼓鸣冤、请官员主持公正的传统，现代信访制度可以说是这个传统的延续。从建国初期起，县以上政府以及重要党政机关就开始设立信访机构，允许民众对政府提出批评意见、反映问题、提出申诉，这个制度被认为是对司法救济予以补充的一种行政救济手段。中国的宪法和信访条例有专门条款保障公民信访的权利，禁止任何组织和个人压制、打击报复和迫害信访人。据2007年进京上访的一些民众自己对外公布的统计数字，1010个访民中，上访时间最长的达51年，表示因上访被殴打关押过的有470多人，被拘留劳教过的达420多人，被强行关入过精神病院达30多人。2008年这些访民又公布了类似的统计数字。湖北武汉民间的中国监督网创办人王金祥先生说:“上访根据我们国家宪法是可以的，上告批评可以，可地方不断地侵犯上访人的权利，有拘留的有办学习班的，这都是非法的。还有训诫1个月，把人家关起来，训诫根据行政处罚不是一个处罚种类，甚至软禁的方式，都是非法的。”
目前，中国官方控制的媒体有关信访问题的报道还是以宣传政府信访工作成就为主。中国一个省级官方电台信访节目特约法律顾问方先生说：“我长期在电台，或者做一些信访直播节目，这方面的事我听的不是很多，应该说几乎没有听说过。从我们身边来看，信访大面积的侵犯人权应该还是很少见。中国人口多，各个地方发展不平衡，信访数量不少，反映的问题可能也很多，涉及到各个方面，因为现在毕竟在发展，严重侵犯人权的现象应该在逐渐减少。”
其实，访民反映遭受打压迫害的现象由来已久。中国社科院学者2003年一个调研发现，632位进京上访的农民中，一半以上的人表示曾因为上访被抄家、没收财物、抢走东西，表示曾被关押或拘留，甚至被黑社会打击报复的人也占一半以上，将近20％的人表示曾被劳教或判刑，大约10％的表示曾被强迫进入信访学习班学习，还有将近7％表示曾被挂牌游街示众。王金祥先生说：“有些访民非常执着的追求一个理儿，找一个说法的精神被地方政府视为精神病，关到精神病院去。这种情况过去比较多，现在可能稍微少一点。湖北比较多，有的根本没有什么病。比如人家的地没有得到合理补偿，国家政策应该补这么多，你没有到位。行政机关就认为他偏执，肯定痴不痴呆不呆的。”
2008年，中国多家民间组织的报告说，访民因上访遭受打压迫害的情况频繁发生，地方政府干部或警方为了阻止访民到省城或北京上访，对访民采取的措施五花八门，威胁、恐吓、监视、骚扰、软禁、绑架、拘押、劳教、判刑都有可能。其中，任意限制访民人身自由较为普遍，这种拘禁往往毫无司法手续，用人权人士的话来说，与绑架无异。访民被拘禁后往往被要求书面承诺不再上访，被拘禁的时间从数小时到数十天不等，宾馆、体育馆、驻京办事处等都可能是关押访民的地方，访民用“黑监狱”来形容这些不是监狱却让他们失去自由的地方。中国民间的维权网2008年公布报告列举了北京三个关押访民的“黑监狱”，即河南南阳市驻京办事处、湖北十堰市驻京办事处和黑龙江鸡西驻京办事处。江苏的访民张建平在谈到驻京办在控制访民中的作用时说：“驻京办原来的功能就是买官跑官，后来访民越来越多，功能上又增加了抓访民。因为访民到北京，北京没法处理，访民就交给驻京办。屡屡被打被关，不能享受基本人权了，包括吃睡。它本身是要打你折磨你的地方，要让你老实，要让你不上访。像无锡驻京办接到访民之后，曾做过这样的事，北京冬天，把访民衣服全扒光。”
打压影响深远、创伤深重
总部在美国的国际组织“人权观察”曾发表报告说，数以千计向中国政府信访的民众遭受攻击、殴打和威胁，协助上访人的维权人士也遭殴打和逮捕。最近几年的海外媒体报道显示，这种打压迫害在各地都普遍存在，表示受到打压迫害的不分老友病残。刚才提到的江苏访民张建平先生透露，他1997年30岁时遭遇车祸导致高位截瘫，因为对法院车祸官司赔偿的判决不满，1999年起开始到北京的最高人民法院上访。张建平说，打压迫害给访民的身心造成的创伤难以言表：“冤屈呀！像我们这样一个民事案子，他们贪赃枉法，解决不了，你去告状，他们威胁你、恐吓你！我到南京到北京上访，他到处抓你。我母亲也到北京去，也被他们关、恐吓，去世了。每年的3月5号两会，家里就是警察公安，前后门堵着，包括我老婆不允许上街，限制我不允许我上网，那个精神上的压力，给你的恐惧……”
对于很多访民来说，上访不但没有帮助他们解决原有的问题，而且使他们面临新的人权侵害。他们走在血泪交加的上访路上，有时一人受难，全家遭殃，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都不足为奇。在张建平看来，访民所遭受的迫害不亚于文化大革命,遭受打击的不仅仅是访民个体的命运：“上访的都是一部部血泪史。这个权力机构颠覆的是国家正义，整个的国家正义被他们亵渎了。”
一个又一个数字，一个又一个案例，越来越多的迹象显示，中国许多访民正在为上访付出沉重的代价，访民的人权状况引人忧虑。北京理工大学中国问题专家胡星斗教授关注信访问题多年，对访民的困境非常了解：“信访案反映国家重大的一些问题，反映了一些制度上的缺陷，社会的一些矛盾，政治经济各个方面，是社会的一面镜子。能否解决信访可以说反映了国家的治理状况，是好的治理还是坏的治理，从信访可以看出来，”
有的学者说，用“人权灾难”来形容访民所遭受的打压迫害并不过分，由于官方媒体很少披露，关注信访问题的维权人士以及专家学者也可能遭受压力，外界所知道的访民人权遭受侵害现象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自由亚洲电台记者安培所作信访问题系列调查报道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