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电击治疗三个月 中国第一起跨儿扭转治疗获赔

今年十一月底,第一次有中国跨性别人士通过法律程序,成功对医院的电击治疗提出法律挑战。专家认为,尽管中国已不再视跨性别为精神疾病,但由于没有明文禁止扭转治疗,衍发社会漏洞。

“在中国,根本不让你活,践踏你性别人权……。不是因为年纪的问题,钱不退给你,完全是因为身分。作为特殊群体,你就是个变态!”

11月25日,尚未攒够钱进行变性手术,服用激素、穿女装的扮相又难掩其男儿身的28岁跨性别女孩灵儿(化名),在天津一家便利商店里气愤地说,自己好不容易应征到的清洁工作机会又泡汤了,而且还拿不回预缴的200元薪资押金。

灵儿是中国第一位成功通过法律程序,反对医院强迫"扭转"性别认同的跨儿。10月底,灵儿获得河北省昌黎县人民法院调解的6万元人民币,作为接受秦皇岛市九龙山医院强迫住院长达三个多月,强行施以电击治疗的赔偿。

协助灵儿接洽法律服务、“同志亦凡人”组织成员陈军米告诉本台,这次没有形成判决,无法指明医院侵犯了当事人的权利,但还算是为当事人讨了个公道,并缓解其经济压力,“更重要的是让中国跨性别社群看到,可以尝试通过法律维护权益的可能性”,还有“跟医疗部门建立对话,通过这个案子帮助他们发现问题”,促进医疗及政府部门改进服务的水平。

陈军米说,本来他们没对灵儿一案抱太大希望。首先是,以人格权为由的立案被法院驳回,直到使用医疗损害纠纷的名义才成功立案。此外,精神科对灵儿的评估的确显示有“反社会人格障碍,容易操纵和欺骗他人等焦虑、抑郁情绪需要治疗”。

美国耶鲁大学法学院蔡中曾中国中心高级研究员龙大瑞(Darius Longarino)表示,这是2010年代LGBTQ性少数群体相关权利诉讼蓬勃发展以来,因疫情期间公民社会空间遭打压后,首次出现的正面发展;同时也是中国第三起成功挑战对性少数群体实施扭转治疗的法律案件。前两起针对的是同性恋者,一是2017年在河南的精神病院,强迫吃药打针和谩骂殴打,另一起是2014年,重庆的心理咨询中心的电击治疗。两家机构皆被法院判决需要公开道歉,并给予赔偿或精神抚慰金。

2019年12月3日,一名跨性别女性在杭州法院外接受法新社采访。(法新社)
2019年12月3日,一名跨性别女性在杭州法院外接受法新社采访。(法新社)

灵儿的故事 在中国不是唯一

灵儿告诉本台,她从小就不受男孩子待见,喜欢和女孩子在一块。大学一年级在网络上了解到什么是跨性别,从一开始以为是心理障碍想要砍除,到后来体认到“只能释放她、融合她、与她合而为一……才不会真正痛苦,造成性别困惑”。

大专毕业后,灵儿曾投入直播美妆工作,但收入不稳定,在外找工作亦遭遇职场歧视,有好几个月搭帐篷露宿街头。2021年春节疫情期间,灵儿回老家向父母出柜,但始终无法获得理解和接纳,并在2022年7月22日以“恶劣心境”为由送入精神医院,待了97天。

灵儿说:“出院后,发现自己的焦虑根本没有缓解,反而更重更痛苦……。医院采封闭式管理,铁门围上没有自由进出的空间,吃的全是精神药,但我没有精神病。”

医疗机构专业度待提升 过时诊断依据未完全淘汰

2018年,中国跟上世界卫生组织的脚步,不再视跨性别为疾病。当年12月,中国卫健委发文通知,要求次年3月1日起使用《国际疾病分类第11版(ICD-11)》,把性别认同自精神障碍分类中移除,并在“性健康相关状况”章节中增加“性别不一致(Gender incongruence)”的编码,保障跨儿能获得医疗保健服务。

但至今在中国,还是有医疗人员仰赖过时的疾病分类,甚至试图以激进的治疗方式改变当事人的性别认同。

根据本台取得的医疗纪录,灵儿被诊断有“焦虑障碍”和“自我不和谐的性取向”。住院期间主要服用劳拉西泮片、 枸橼酸坦度螺酮焦糖等抗焦虑药物,并配合放松、正念、支持及冥想疗法。 8月底,医院开始对灵儿实施无抽搐电休克治疗(MECT),总计7次至9月20日。

根据美国精神医学学会(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和中国的相关规定,电击治疗仅能在患者重度抑郁、双相情感障碍(bipolar)或因自杀倾向需要紧急处理,药物无效的情况下使用。

这不仅与灵儿的实际状况不符,主治医师团队还误把性别认同与出生性别的区别,与同性恋或性取向混为一谈,忽视灵儿希望争取父母理解的诉求,以及在她意识清晰、没有出现暴力行为下对电击治疗的反抗。

陈军米表示,公营机构这般“非常理性,又非常错误的认知,伤害人基本权利的做法,令人害怕”。

网瘾、纪律和传统文化机构 助推父母支持跨性别扭转治疗

许多中国父母难以理解孩子为何出柜,甚至以为能靠外力改变。在微信、拼多多等社群平台搜索相关短视频,能找到宣称能让孩子变“正常”的广告,其中不乏是正规的心理咨询或治疗网瘾的机构,也有的以军事化管理和传统文化训练作为掩护。

人权观察LGBT权利项目主任博里斯·迪特里希(Boris Dittrich)于2017年11月15日在香港举起一份报告。(美联社)
人权观察LGBT权利项目主任博里斯·迪特里希(Boris Dittrich)于2017年11月15日在香港举起一份报告。(美联社)

陈军米表示,家庭不接受、病理化的思维造就出市场需求。他还听说有人被送去寺庙、教堂驱魔,或接受八字改名、催眠咨商等。

2023年《自然精神健康》(Nature Mental Health)期刊研究显示,中国大陆7576位跨性别人士中,2.8%接受过正规或非正规机构的扭转治疗。当中,16%的人小于17岁,61%介于18至24岁,另有大约23%超过25岁。这些人往往发展出抑郁、焦虑、创伤后应激障碍、自杀倾向等症状。

2019年发表在JAMA Network Open的研究援引2017年的民调显示,接受过扭转治疗的中国跨性别青少年比例高居17%。根据北京同志中心2017年的民调,1640位跨性别人士中,9成以上遭遇过原生家庭的暴力对待,当中12%的人接受过扭转治疗。联合国开发计划署2016年的《中国同志生存状况调查报告》也显示,11.9%的跨性别人口被威胁或强迫进行扭转治疗。

龙大瑞认为,要想改变目前的局面,最重要的是进行公众教育,提升人们对跨性别不是精神疾病的认识,并揭露相关组织的诈骗行为。他指出,强迫改变性别认同不仅无效,反而会对当事人造成极大的心理伤害:“还有就是政策方面,需要让医院放弃过时的诊断标准……。我认为,中国的医学专业协会内部,有很多人明白这种做法有害且具欺诈性,但由于话题敏感,导致他们未能公开声明反对”。

2018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和中华女子学院合作撰写的《跨性别者性别认同的法律承认—中国相关法律和政策的评估报告》也建议,中国制定法律与政策明文禁止对跨性别者性别认同及表达的强制矫治行为。

在中国,只有经历变性手术后,才能正式更改身分证件上的性别。但即便成年可以进行变性或性别肯定手术,仍须提供精神科或心理科医师开具的易性症(性别焦虑或性别不一致)诊断证明,以及提供已告知直系亲属的相关证明等,成为许多人难以跨越的门槛。

责编:李亚千 网编:瑞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