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强称六亿人月收入仅一千人民币,中国宣布全面脱贫奔小康”这条新闻,位列本台2020年十大新闻票选结果第三名。这场由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发动、牵动全球目光的脱贫运动,最终成果如何?宣告脱贫成功之后,中国又立下什么新目标?
“我们如期完成了新时代脱贫攻坚目标任务。”12月3日,习近平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会议时,如是宣布。
11月23日,中国832个贫困县全部脱贫摘帽。中国官媒称其为人类减贫史上的奇迹:改革开放40多年来,7.5亿人成功脱贫,对世界减贫贡献率超过70%。
“奇迹,似乎也太夸张了。” 美国当代国际事务研究所 (ICWA)研究员吴马太(Matthew Chitwood)说,“其实,中国绝对贫困的(4000元)标准定得很低。下一步,他们可以用两个标准线:1.相对贫困,农村地区大概是8000元。2. 世界银行对中低收入国家的贫困线标准,每日收入3.2美元。”
甘犁:中国脱贫成果实实在在
“过去二十五年,全球超过十亿人脱离极端贫困。而从减贫速度来看,中国是走的最快的。这是咱们这个民族长期以来的梦想。”西南财大经济与管理研究院院长、师从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丹尼尔·麦克法登的甘犁教授则持不同看法。
“政府有一点不计成本的意思。强大的政府执行力,不仅贯穿在当地政府,也贯穿在帮扶机构,比如企业、高校、事业单位。整体的工作是很实在的,数据也很实在,因为是比较严肃的评估过程,这点上我觉得没有打折扣。”
自2009年开始,甘犁发起并领导中国家庭金融调查(CHFS),收集全中国及省级有代表性的28000多户家庭资产、负债、收支等微观数据,也目睹了居民生活水平的显著变化。
“这些年,经济发展的路径选择是‘发展’,发展是第一位的,这个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中国基础设施的投资远远高于发达国家,从GDP的比例(来讲)。” 甘犁说,“再往后走,基础设施投资的边际收益要有一个评估。应该考虑拿出一部分,投入到老百姓身上,特别是低收入家庭。”
中国采取精准扶贫的方式,今年三月前曾派遣25.5万个驻村工作队、290多万名县级以上党政机关和国有企事业单位干部定点帮扶。在四川凉山走访期间,甘犁接触到山腰处的一户人家,拒绝跟从扶贫干部的搬迁安排,村里后来妥协,为他单独安装了水管。
“村干部是非常值得尊重的一群人,收入奇低,工作极度辛苦。不好的情况也有,大多数人蛮尽心尽力。村干部帮忙联络以后,他拿到一笔贷款,养了很多鸡,也养了猪,生活一下子有很大好转。”
吴马太:脱贫运动没有创造大量工作机会
2020年,云南邦东乡7个脱贫村1408户5360人脱贫成果得以巩固。去年,产业扶贫资金投入1864.94万元。邦东村的农村经济总收入3900万元,农民人均纯收入11000元。
这个坐落于澜沧江畔、高山峻岭之间的古茶之乡曾经被长久遗忘。“直到今天,改革开放的福利终于惠及穷乡僻壤。西方世界需要记得,中共之所以成为中共,不仅仅是靠宣传和洗脑。”吴马太感叹道,邓小平承诺的先富带动后富没有沦为空谈。
在这实地考察的两年间,他见证到村里通了公路、邻居从土坯房搬入水泥房、孩子得以免费读书。“他们反反复复说,‘国家政策好’。脱贫运动是习近平的孩子,习近平是脱贫的脸孔。他的海报出现在每个人的厨房,或者平板电视上方。”
比起远在天边的新疆集中营、无墙的互联网和民主政体,吴马太看到,更加吸引邦东村民的是五万元的住房补贴,还有五万元的低利贷款。
中国官媒新华社的一篇特稿挑拣了他发布在《外交事务》文章中的积极元素——“在中国西南偏远的云南省邦东村,美国当代世界事务研究所研究员马修·奇特伍德(即吴马太)看到了贫困户张文富的新房,宽敞明亮。”
可是,张文富的故事还没讲完。吴马太告诉本台,中国扶贫的可持续性引人担忧,农村教育、户口、土地使用等结构问题还没解决,未来任重道远。
“路和房子都很好,但很多人依赖于政府的医疗、教育和养老补贴,脱贫运动并没有创造大量工作机会。邦东村周围很多小村子,不会搞经济作物,还是搞玉米和水稻。很多工厂倒闭、搬到东南亚,失业在未来会越来越多。”
美研究:农村劳动力遭疫情重创、就业形势脆弱
2020年9月份,中国城镇调查失业率为5.4%,农村外出务工劳动力总量17952万人,同比减少384万人,下降2.1%。
斯坦福大学(Stanford University)农村教育行动计划(Rural Education Action Program)的项目经理狄馨怡(Sarah-Eve Dill)认为,“ 这些好转很有可能是真的。但是,更重大的问题是,农村劳动力的就业情况十分不稳定。”
她参与撰写的一篇研究论文指出,在疫情严重的二月份,近四分之三的受访村民无法工作。有十分之一的人靠借钱度日,食品物价都在上涨,而中央政府却将大部分援助资金用于城市地区的企业。
狄馨怡说,农村弱势群体的脱贫成果十分脆弱,或许经不起往后的经济动荡和突发事件。“如果疫情第二轮来袭,农村劳动力很可能要再失业几个月。如果政府不提供援助和社会安全网,他们可能落入贫困线以下 。”
脱贫之后主攻相对贫困、乡村振兴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12月底的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宣布,从脱贫之日起设立“5年过渡期”,逐步向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平稳过渡。他多次强调,摘帽不摘责任、摘帽不摘政策、摘帽不摘帮扶、摘帽不摘监管。
“集中式的(脱贫),有必要,一下子抬起来。但是再往前继续走,保障体系之外应该加上激励,就是鼓励‘内生动力’的制度建设。” 甘犁认为,防止返贫,需警惕养懒汉,亟需建立既有保障也有激励的长效机制。
2015年之后,他在四川开展“劳动激励“实验,按劳动所得按比例给予现金奖励,鼓励贫困户多劳多得。两年后,这种造血式扶贫成果显著,由当地十几个县政府接手推广。
2020年的中央一号文件还指出,扶贫工作重心将转向解决相对贫困。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标准,通常以中位收入或平均收入的50%作为该国家的贫困线。
“‘相对贫困’一旦提出来,就表明这是个不会终止的事情。永远都会有相对低收入的人群,永远都需要社会的帮助。”甘犁说,2020年的脱贫成功是一个阶段性成就,同时也是一条漫长道路的开始。
他举例说,中国目前对贫困人口的转移支付不足经合组织(OECD) 国家的一半。美国的低收入家庭福利优惠(EITC)值得借鉴,还可以扩大个人所得税专项附加扣除政策的覆盖范围,提高低保群体的数量,以及放低失业保险的门槛。
自由亚洲电台记者薛小山华盛顿报道 责编:申铧 网编:洪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