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人物系列:中国当代雕塑“祖师爷”包泡(三)

0:00 / 0:00

我们的文革人物系列,从蒯大富“不可能的任务”到包泡三部曲,美其名曰文革人物,但鲜少切入文革纵深地带,通常是尚未摸到底线,旋即被受访者一笔带过。禁区内的寒蝉效应显然不可小觑。

但包泡显然和蒯大富完全不同:这是一位洁身自好、两袖清风,自恃清高的艺术大家。

1984年,中共当局终于结束了由同一个专案组负责的对包泡文革中“清查5.16”和文革后“清查四人帮余党”长达十年以上的政治审查,最终受访者竟遁出牢狱之灾,被定性为不得重用的“三种人”后放生社会—— “三种人”指:“文化大革命”中追随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打砸抢分子。

但神奇的是,或许是弃之可惜的缘由,“三种人”包泡一直以来参与乃至主导了多次由中共体制内顶层设计重大城市雕塑创作的全过程:毛泽东纪念堂雕塑群的创作;中国抗日战争纪念馆大型浮雕《铜墙铁壁》的创作;建设部中国建筑文化协会环境艺术委员会负责人等等等等。

在包泡访谈三部曲中我们或许能感受到,一位五十年来至今依然自称不懂政治,显然排斥政治,甚至厌恶政治的天才艺术家,是如何被无知时代的人造狂飙卷入政治漩涡中心,乃至五十年后在依然丑陋和依然是人造的旋转中被无数有关他的政治谣言和野史花边困惑,从这个历史角度看,包泡和他上海安亭事件的莫逆之交王洪文,潘国平等工人运动领袖,几乎很难评定乃至试图寻找他们之间的不同意义。

让我们进入包泡三部曲的"在人间"。
在我们三部曲即将结束的时候,摘要朗读数年前"红色考古——栗宪庭访谈包泡"中受访嘉宾与文革相关的一系列话语:

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在经济上强大了。但是我们在文化上往哪走?才促使我做这个东西。从历史文化、民族意识角度来说,毛泽东和红卫兵本身在中国历史上远远不是孤立的。但是,改革开放初期推倒毛主席像等一系列社会现象,只看到政治家个人的一方面。而我想从文化的角度来考虑历史和当代社会的问题…比如说…像前两天报纸上登的关于华国锋的大墓地,如此宏大,比孙中山的墓地还要宏大…当然这个里面也有拿历史名人当经济炒作,但它的背后还是一个文化问题…具体还是这种…封建帝王意识。比如现在从政府角度来说,并没有号召这样做,但下边就做出来了。这种封建意识,尤其表现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在…毛主席故居韶峰的山顶上,塑了一个巨大的弥勒佛来做道场…我们进入了工业社会,但工业社会的文明、文化意识,和封建意识千丝万缕地混一起。如果从艺术家这个角度来说,甚至是群体的、无意识的。比如,现在抢盐;比如,打鸡血;还有赵本山的“卖拐”,卖拐和捐助对残疾人或者对寡妇的这种调侃,大家看了都很高兴,这种高兴不是一两个人的个别现象,中央电视台不断地放赵本山的这类节目。我认为这种社会上的现象,所反映出人性的、人的心理状态,是属于农耕文明的,或者说我们民族在文化和心理上存在着问题。

比如,在文化大革命对毛泽东崇敬,崇敬到最后,连毛主席语录上的一些话都印到被子上,印到各种日常用品上,一个牙签筒上写“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个肯定不是政治家要求去做的,是整个民族心理上崇敬到这种地步…对我个人说,从一个爱好艺术的青年到积极投入到文化大革命,到今天回忆这段历史,我有一个认识的过程。所以我现在通过这些年的思考和对社会的观察,对这段历史有一个更深的认识…如果我们对那段历史没有一个深切和理性上的认识,把责任推到毛泽东个人身上,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历史绝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是一个民族在这个历史阶段上的文化状态…人人的,不是个人的。包括那种简单丑化也好,推倒毛主席像也好,这都不是理性的认识历史,这都不能解决问题,目前中国经济崛起了,文化往哪走…像奥运会开幕,张艺谋的《缶》,被敲打的青铜器,那是个假的,是不存在的,历史文化没有的,但把这样一个编造的假的东西,拿给全世界人民看,最后得到全国人民的欢呼,而且最后拍卖了,最便宜还卖了8.5万,宋庄一个饭铺里就摆了一个,这是很荒诞的事…我曾经是一个红卫兵的头,参与过上海的“一月风暴”,当时全心全意的投入这个运动,参加红卫兵活动,这里头没有丝毫虚假的…今天做350个被子象征着红卫兵的运动。

当第一次在工作室展开后,我内心感觉这段历史很沉重,这是我的内心感受,这是多少个生命围绕这一段不存在的理想去奋斗,死了那么多人。被子前面的袖章如同挽联飘带一样的展示,我特别感到这种曾经的历史那种悲凉感觉,心情再一次感到沉重。展示也许是摆脱这种沉重的释放…我这里强调不是一个领袖和政党的某一段历史的问题,是一个民族整体的问题,我强调是这个…今天有个女孩问我,“包老师,你是不是很怀念这段历史?”她问的非常真。我说这段历史值得我们思考,不是怀念。她说“以后不会再有了”,我说“以后还会出现”…对那段历史如果没有清醒的认识,它就会在新的历史环境中重复。但从艺术家的角度,我是从心理感受出发的。作为一个镜子,一个真实的物理学的镜子,作为一个物质存在的被子和一个袖章,我是从对这些物品的收集、抚摸,乃至布置展览时的摆放,都是自己在内心的一种反省。并且,除了具体处理这些物品以外,我还联想到整个现实社会和历史文化一起思考和反省…我这个思考可能和年轻的艺术家,表达的形式和感觉完全不一样,还是有沉重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