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逃犯条例》修订草案是“寿终正寝”还是“胎死腹中”? 躺进棺材的到底是谁? 总之修例已死,香港人的抗争行动依然活跃。台湾中央研究院社会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吴介民说,北京把自己在香港问题上绑死了。
北京当局对香港问题可以一直拖下去,以拖待变吗? 时间是在北京一边,还是抗争者一边?
吴介民认为,香港特首林郑月娥“修例已死”的宣示不足以平息政治危机,香港民怨的累积已经大到林郑月娥不下台,港府对所谓暴民的控诉不撤销,香港人就不会罢休。至少对一些坚决抵抗,甚至抱着必死决心的年轻人来说更是如此。所以抗争持续发生,而且抗争者的理由具有号召性,使过去多年的民怨一次性爆发。
吴介民说,这一个月以来,中共的犹豫不决、港警的强势镇压以及滥用权力,使情势恶化;抗争将持续,可能化整为零,使港府不得安宁。他认为,如果港府、中共、或警察,有任何失当措施,都可能引发再一次更大规模的抗争。
吴介民指出,香港政府正在面临“管治失控的危机”,政治学上说“不可管治的危机”(Ungovernability)。目前来看,时间是在北京一边,还是抗争者一边,无法预测。
回头看2014年雨伞运动持续了80天左右,中共和港府当时以拖待变,打消耗战,时间看起来当时是在港府那边,时间拖久了,抗争者人数减少,民气消弱。但是雨伞运动的收尾和掌控的操作方式,能否在反送中大危机中重演,吴介民持保留态度。

吴介民指出,“现在香港局势的变动性和挥发性非常强,好像一根火柴就会让香港爆发出大的民怨爆炸”,中共和港府最好不要再有任何闪失去激怒香港人。
他说,北京在香港问题上是“放不开,输不起,给不了”。北京放不开对香港的严格管控,没办法输给抗争者,给不了香港人民主,只能维持威权管控香港的格局,而且愈缩愈紧。他说“北京把自己在香港问题上面绑死了!”他认为对中共来说,香港问题也是面子问题,中共是非常爱面子的天朝政权,所以香港问题很难处理。北京的政治管控力道愈来愈大,大到港人已经无法忍受,酿成送中条例的大危机,也使北京控制香港遭受挫败。他说“北京失去了面子,也失掉了里子。”
日前一位美国康乃尔大学教授,在纽约时报撰文指出“中国不再需要香港”的几点原因。他说1997年,中国尚未获准加入世界贸易组织,香港成为转口贸易的通道。但在中国2001年加入世贸组织后,香港转口贸易失去重要性。这名教授采用很多经济数据指出,1997年,中国近一半贸易通过香港进行,如今这一数字不到12%。从总规模和财富而言,香港相对于中国的规模也缩小。1997年,香港的经济规模是中国的五分之一,人均收入是中国的35倍。到2018年,香港的经济规模缩小为中国的十三分之一,香港人均收入也缩减为中国的五倍。1997年,中国股市的规模还不到香港股市的一半,如今中国股市价值接近8万亿美元,大约是港股的两倍。
不过吴介民认为,从经济规模分析香港重要性减弱的观点过于表面。他说,首先不要忘香港还有四千多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中国经济外强中干,内外危机四伏,内部成长势头减弱很多,外部有贸易战的压力。他说这笔香港的外汇储备,对中国来说是一笔“活命钱”。中国的外汇储备有三万亿,其中买美国国债就卡住了一万亿多,另有一万亿左右的外债,七折八扣下来所剩无几,所以香港这一大笔美元储备是很重要的,而且是实实在在的资产。
此外,他说北京还需要香港作为对外获得技术的窗口,人民币国际化的窗口,和对外输出资金的管道。中国有大量资金从中国进入香港转进第三国,这其中有很多红二代官二代等特权阶级的黑钱,这也说明了香港是唯一中国境外的经济基地。
而从外交和地缘政治的角度,在美中对抗情势下,香港对美国是重要的一枚活棋。这一年来美国政府官员国会议员见过许多泛民派的要角,包括香港民主党创党主席李柱铭、前香港政务司司长陈方安生,和香港壹传媒集团创办人黎智英等。二十国集团峰会中,特朗普也提到香港问题。在美中对抗格局下,香港的重要性依然存在,并已超越经济范围。

此外,他说,北京已经拿回香港主权,但都还处理不了香港问题,以这样的格局和能力怎么能处理台湾问题? 想并吞台湾,中共自曝其短。对国际和对台湾来说,中共仍需做好“一国两制”的示范。
吴介民认为香港回归中国后,中共对香港政策失败多于成功。2003年爆发非典后,中国跟香港签了CEPA(《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安排》),其最重要的发展是大量陆客进到香港,很快的带动商业荣景。但是香港为迎接每年几千万人次的自由行陆客付出很大代价,例如香港原本具有本土特色的商铺消失,以此谋生的人群和年轻人创业机会都被新的商业模式扫除掉了。
至于中国推动粤港澳大湾区的动机,吴介民认为是把香港进一步深度整合到中国的政治经济体制内,把整个广东,从广州到东莞、深圳到珠海,和香港串连成一个大湾区,每个城市有其功能定位,总的动机是要消化香港。
香港面临的另一个经济问题是,香港的财富分配严重不均,贫富差距的基尼系数非常高,企业中好的职位被不断涌入的大陆高级白领占据。此外,政治上民主倒退,法治遭破坏,警察被政治化使用,这些问题每天都在累积,形成香港的政治危机。所以他说“送中条例引发的民怨最后爆炸成为社会大反叛,(送中条例)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于反送中运动中的经济因素,台湾政治大学经济系特聘教授林祖嘉也指出,香港十多年来所得分配恶化的情形一直没有解决。香港一些人得利,另一些人日子却过得很苦。陆港签署CEPA之后那几年,香港经济发展确实非常好,因为大陆让香港使用更多大陆资源,同时大批陆客涌入香港消费。但是另一方面,被大陆人炒高的香港房价、租金和物价,使香港年轻人看不到未来,中下阶层人群生活辛苦,而港府一直无法解决香港人所得分配恶化的情形,导致民怨累积,政治和经济问题搅在一起,最终爆发反弹。
撰稿人/陈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