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绿色情报员:鲍鱼灭门(上)佛跳墙里的“生死簿”

农历年快到了,提起年菜,中国网友以酸讽的口吻说,“佛跳墙已经失去鱼翅了,现在还要再失去鲍鱼吗?”这个“走味”的喟叹来自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的“红皮书”,44%的鲍鱼种群被收进了这一本“生死簿”。

2022年12月9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更新濒危物种红色名录(IUCN Red List of Threatened Species),专家小组首次针对鲍鱼的生存状况进行评估,发现全球54种鲍鱼中有20种面临灭绝危险,包括黑鲍、红鲍、绿鲍、白鲍等被列入最高等级的“极危”(CR),松鲍、南非鲍、盘鲍等则列入“滨危”(EN),老饕口中的珍馐几乎无一幸免。

最新版的濒危物种红色名录显示,全球54种鲍鱼中有20种面临灭绝危险。(资料来源:IUCN)
最新版的濒危物种红色名录显示,全球54种鲍鱼中有20种面临灭绝危险。(资料来源:IUCN)

“从微观方面来看,鲍鱼的境遇反映出海洋的灾难和人类保护的失责。”负责鲍鱼评估的IUCN软体动物专家组成员彼得斯(Howard Peters)一针见血说,他以“矿坑里的金丝雀”(the canary in the coalmine)来形容鲍鱼捎来的警讯,“过度捕捞、污染、疾病、栖地丧失、藻类过量繁殖、海水暖化酸化,这些只是众多威胁的一部分。”

鲍鱼传达什么讯息?

小小一只鲍鱼让海洋危机浮上台面。台湾高雄科技大学渔业生产与管理系副教授郑有容指出,这不但凸显出渔业资源持续衰退,也传递海洋环境正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人类必须有所作为,否则有些学者曾经预言,到了2048年人类就没有鱼可以吃,或是2050年绝大多数的珊瑚会灭绝,这种情况可能会提早到来。

这也意味着生物多样性被推上火线,“生物多样性是维持生态系稳定的基础,每一种生物在生态系中都扮演无法被取代的角色。”郑有容强调,“当一个物种减少,其实代表着牠从生态区位中被抽离了,生态系的功能变得不健全,一旦环境再过度变迁,生态系更容易崩坏,所以当许多物种面临灭绝的威胁,生态系已经出现警讯,我们绝对不能忽视。”

近年来,全球野生鲍鱼产量呈现雪崩式下滑,似乎也呼应了IUCN的评估报告。鲍鱼专家、甫从台湾海洋大学水产养殖学系退休的郭金泉教授指出,据统计全球鲍鱼主要生产国家(澳大利亚、新西兰、南非、墨西哥、美国、欧洲)野生渔业总产量由1979年的1万9720吨,萎缩至2002年的1万146吨,2014年更减少至6500吨。

鲍鱼一步步走上“抄家灭门”的厄运,看在专家眼里,祸端有迹可循。郑有容归纳渔业资源面临的威胁大同小异,“这些威胁不外乎非永续渔业、非法盗捕、气候变迁、栖地破坏,疾病和污染等等。“

小小鲍鱼压力山大,面对非永续渔业、气候变迁、栖地破坏和污染等重重压力。(美联社)
小小鲍鱼压力山大,面对非永续渔业、气候变迁、栖地破坏和污染等重重压力。(美联社)

顶不住的捕捞压力

以栖息在东亚海域的盘鲍(Haliotis discus)来说,根据IUCN的评估分析,从1979年以来,种群规模至少减少了50%,而盘鲍有2个亚种,其中,皱纹盘鲍(Haliotis discus hannai)是重要的经济品种,主要分布在韩国和日本的北太平洋沿岸,以及中国辽东和山东半岛等黄渤海域,各海域都面临过度捕捞的问题。

2020年刊登在中国《海洋科学》期刊的一篇文章指出,“我国在20世纪50年代,皱纹盘鲍鲜品的捕捞量也曾达100多吨,其中大连地区曾达54吨,烟台地区包括威海地区等产量30多吨;后来由于捕捞强度过大,资源遭到严重破坏,产量明显下降,至70年代鲍鱼收购量只有2、30吨。”

短短20多年,掠夺式捞捕导致中国野生鲍鱼资源迅速枯竭。“这就像黄鱼也都消失了,因为大量捞捕,现在黄鱼几乎都是人工养殖的。”郭金泉聊起皱纹盘鲍和黄鱼的相似命运,难兄难弟接连挡不住捕捞压力,双双崛起为养殖场的明星物种,环境栖地恶化也是致命的杀伤力,“黄渤海的污染问题很严重”。

海洋污染变相下毒

盘鲍大多生活在浅海水域,IUCN的分析资料显示,2003年日本海西部的有害藻华大规模繁殖,造成盘鲍大量死亡;近年来,中国沿海频繁发生赤潮和绿潮等有害藻华现象,2008年青岛爆发大面积的赤潮灾害,也导致养殖鲍鱼大量暴毙。

青岛沿海频繁爆发赤潮,鲍鱼难逃污染毒害。(路透社)
青岛沿海频繁爆发赤潮,鲍鱼难逃污染毒害。(路透社)

郑有容指出,当水域出现优养化、营养盐过高时,甲藻就会大量增生而形成赤潮,通常会造成缺氧,或是释放一些有毒物质,导致生物死亡,鲍鱼大部分是刮食藻类,所以也会受到影响,甚至造成生物放大效应,当鲍鱼吃了这些有毒藻类,牠的掠食者连带摄入毒素,在食物链中传递,整个生态系就会逐渐累积毒素,人类也会受到毒害波及。

全球暖化进一步加剧鲍鱼的生存危机,“每一种生物都有最适合的生长温度和最理想的生活环境条件,当环境条件偏离了最适条件之后,生物体需要消耗能量调节生理,当然会影响到正常的生理反应。”郑有容说明,“最直接的影响是生长、繁殖和存活率的改变,间接影响包括食物来源变少了,或是提高疾病发生机会和严重性。”

暖化风暴挟带杀机

这一场风暴已悄然上演,由于海洋热浪日益频繁且严重,2011年澳大利亚西北海域99%的罗氏鲍(Haliotis roei)死亡,全球鲍鱼的疾病也跟着升温,另外,海带是北美西海岸鲍鱼赖以维生的重要食物,海水升温已让海带的生产力大幅下降。

暖化也加速海洋变酸,这下又让鲍鱼更显得脆弱。郑有容表示,贝类和节肢动物有保护的甲壳,甲壳大部分是碳酸钙的结晶,海水酸化会降低钙化速率或是增加碳酸钙的溶解,当甲壳变得薄弱,鲍鱼成体抵抗掠食者的能力会大幅下降,也就提高野外的死亡率,而幼体的附苗率和生长同样会受到影响。

从鲍鱼的繁殖和生物特性来看,随着数量大幅锐减,种群恢复难上加难。郭金泉指出,在繁殖季节,野生鲍鱼会慢慢移动、集中在一个区域,然后集体产卵和排精,如果密度低到某个阀域值,精子和卵子就很难相遇,无法成功受精,所以当种群数量或密度过低,就算是仍然有野外族群,物种也等于灭亡了,这就是所谓的“阿利效应”(Allee‘s effect)。

海獭、鲍鱼和海胆的三角关系

鲍鱼骤减也牵动海洋生态系的变化,郑有容和美国加州大学长堤分校终生荣誉教授何汝谐教授合著《海鲜的真相》,书中的一个章节特别提到加州鲍鱼产业的故事,当时由于海獭族群数量明显锐减,鲍鱼没有天敌而大肆繁殖,加州的亚裔移民动起脑筋投入鲍鱼产业,但是商业滥捕很快就让鲍鱼变得稀有,少了鲍鱼分食藻类,海胆大量增长,甚至危害加州的巨藻森林,从海獭、鲍鱼和海胆数量的消长,也窥见海洋生物之间的交互作用和生态系的平衡关系。

美国加州曾开放凭证采捕红鲍,下海采捕的大多是亚裔人士。(美联社)
美国加州曾开放凭证采捕红鲍,下海采捕的大多是亚裔人士。(美联社)

“同样的道理,现在我们面临鲍鱼的族群数量大幅减少,除了鲍鱼的掠食者没有东西可以吃之外,藻类也会过度生长。”郑有容语重心长提醒,“藻类过度生长就会间接导致生态系食物网的虚软,特别是像藻类这种初级生产者数量的改变,所造成的由下而上的生态影响(bottom-up),虽然通常会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可是往往会导致整个生态系的崩坏,危害也将更为严重。”

如今,加州的白鲍(Haliotis sorenseni)、黑鲍(Haliotis cracherodii)和红鲍(Haliotis rufescens)全都成了红皮书里的极危物种。事实上,早在2001年白鲍就被列入美国濒危物种名录,这是海洋无脊椎动物首次入榜,2009年黑鲍也被纳入濒危名录之列,而加州渔猎局原本在每年4到6月开放凭证采捕红鲍,由于红鲍数量持续下降,2017年起停止猎鲍活动,2021年再将禁令延长到2026年4月1日。

反观野生种群同样告急的皱纹盘鲍,中国未列入保护物种,难免削弱保护力度。郑有容认为,在考量经济和整体发展下,很多国家会排斥限制一些经济产品的销售,例如日本的鲸鱼和海豚产业也有同样的状况,这不但会影响个别物种的保护,也会影响到整个海洋生态系,无异于打开保护的缺口。

撰稿、制作和主持:麦小田 责编:许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