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入侵乌克兰超过一个月，气候变迁也卷入战火风云之中，随着欧美封杀俄国油气命脉，能源转型有如热锅蚂蚁；北极理事会成员国则剑指俄罗斯，国际合作按下暂停键，气候冷战让暖化告急的北极地区更显脆弱。
这一场战争不断凸显化石燃料带来的祸害。“我开始思考气候变化和这场战争之间的共通点。”乌克兰气候科学家克拉科夫斯卡（Svitlana Krakovska）接受《卫报》采访时提出反思，“很明显，两者对人类威胁的根源都是来自化石燃料。”
化石燃料助长普京军武
“为什么乌克兰科学家会这么说？”台湾大学气候变迁与永续发展学程兼任助理教授赵家纬滔滔不绝在校园广场开讲，这是台大学生会声援乌克兰活动，他从能源战犀利切入战事，“因为石油、天然气出口占了俄罗斯出口量的一半，而收益占了俄罗斯政府总预算的36%，也就是说，俄罗斯基本上靠卖化石燃料和资源，来支持武装设备和目前的政权。”
“这是一场化石燃料战争。”克拉科夫斯卡挑明了直说，她要各国绷紧神经不能再忽视背后的联结，赵家纬再拿出世界银行统计资料，“近年俄罗斯军事预算大概是620亿美元左右，2021年的油气出口获益是1200亿美元，大约是军事预算的2倍。”
3月以来，欧美各国陆续开铡启动能源制裁，试图砍断俄罗斯的石油经济命脉。赵家纬指出，能源战略就是全球安全战略，过往这个论述大多是学理上的讨论，或者认为是一个缓步变迁的情势，不过，战争爆发后，这样的变化来得又快又急，欧盟预计今年底前削减三分之二来自俄罗斯的天然气进口量，欧盟执委会也提出2027年之前全面摆脱对俄罗斯化石燃料的依赖，要往这个目标前进，唯有加速能源转型，积极推动再生能源和节能策略。
战火催促能源转型
欧洲是俄罗斯化石燃料的重要客户，俄罗斯供应欧洲大约40%的天然气、46%的煤炭和25%的石油，而德国、意大利的仰赖比例更高，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延缓“以气代煤”的进程，打乱了脱煤的步伐。
台湾中央研究院地球科学研究所兼任研究员汪中和表示，以德国来说，为了稳定能源供应，不但要争取液化天然气的替代来源，还要重启原本要淘汰的燃煤电厂，而原先欧盟预计到2030年化石燃料使用要减少55%，2050年达到完全碳中和，如今因为俄乌战争的发生，面临了难以掌握的未来。
这是否意味着燃煤即将卷土重来？赵家纬认为，短期来说的确会出现一些不利的波动，可能会有一些燃煤电厂原本要关闭而暂缓，但以中程看来，2030年之前欧洲大幅淘汰燃煤电厂的趋势应该不会受到影响，德国还是希望在2030年前达到无煤，甚至在战事冲突之后，把电力系统全面再生能源的目标提前到2035年。
战火烟硝下，石油业悄悄趁虚而入。汪中和说，西方对俄罗斯发动能源制裁，短时间内只能向其他来源寻求填补缺口，也推高了全球化石燃料的价格需求，目前美国已经开始释出战略石油，而美国石油工业也发动游说，向国会申请减低环境相关管制，争取开放更多石油的开发。
此外，德国、英国政府也出现增加石油和天然气开采的声浪。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Antonio Guterres）3月21日疾声呼吁，各国必须转向清洁能源，而不是取代俄罗斯的石油、天然气和煤炭，继续使用化石燃料将带来气候灾难。
修建新核电厂或推迟退役时程，也成了欧洲各国摆脱对俄国依赖的选项。赵家纬指出，俄罗斯在核燃料棒的铀矿供给占了非常大的角色，不过，目前制裁清单却遗漏这一部分，乌克兰环保组织Ecoaction也提出对俄国的能源出口制裁需涵盖核电。
随着地缘政治升温，各国增加国防预算，无可避免削弱因应气候变迁的动能。汪中和表示，军费开支大幅增加，不但排挤各国推动节能减碳所需要的庞大资金，持续的军事行动也会消耗大量的化石能源，增加全球的温室气体排放。赵家纬认为，各国政府要策略性来思考，把能源转型的投资预算当作具有国防安全功能，从这样的角度来考量，才不至于排挤了气候方面预算。
国际气候合作陷入停滞
这一场战争也波及国际气候对话与合作，“目前要进行的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迁专门委员会（IPCC）第三份减碳报告会议，因为战事关系，联合国气候变迁秘书处已经拒绝俄罗斯参与。”赵家纬说，“国际气候谈判需要在合作型气氛下才有办法顺利进行，如果俄罗斯和中国跟欧美其他国家有比较大的分歧和对抗的时候，对后续国际谈判会有不利的影响。”
当前俄罗斯担任北极理事会的轮值主席国，台湾国防安全研究院政策分析员刘翎端指出，俄罗斯发动战争，也破坏了国际合作因应气候变迁的关系，北极理事会成员国决定暂停参与和俄罗斯相关的工作小组和会议，这个战争削弱了国际间合作减碳的动能。
汪中和表示，北极理事会是协调北极政策和合作的政府间机构，目前8个国家中就有7个国家（加拿大、丹麦、芬兰、冰岛、挪威、瑞典、美国）宣布暂停参与，在缺乏监督下，俄罗斯在北极地区采取危害气候与环境的开发行动就无法约制管理，环境影响研究也跟着暂停，而北极地区是研究全球暖化的重要环节，有助于预估未来气候暖化模式，因此获取北极的数据至关重要，尤其俄罗斯占北极陆地面积的一半，是不能忽视的范围，也是当前一个巨大的盲点。
北极投下暖化未爆弹
对俄罗斯来说，战火燎原愈加让国土陷入暖化的泥沼。刘翎端指出，俄罗斯的升温速度是全球平均的2.5倍，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迁专门委员会的报告显示，全球大约有85%的永冻土聚落位在俄罗斯境内，这些地区建物所能够支撑的能力，跟60年代相比大幅减少10%至40%，预计未来还会继续下降，永冻土消融对建物安全造成很大影响，俄罗斯总统普京也承认，永冻土融化会导致俄国北部城市的气候灾难，俄国审计部曾估算，气候变迁可能让俄国GDP每年下降3%，同时降低人民寿命。
事实上，俄罗斯不少石油和天然气的基础设施座落在永冻土上，2020年春季北极地区发生史上最大规模的燃料泄漏事件，由于永冻土解冻损坏柴油储存设施，造成2万吨燃料泄漏。汪中和说，随着永冻土消融加剧，不但影响俄罗斯化石燃料基础设施的安全和稳定，去年俄罗斯发生大规模的森林野火，其实也跟永冻土在暖化过程中释放甲烷气体有关系，造成森林野火失控蔓延。
汪中和表示，北极是全球仅次于亚马逊雨林的第二大碳储藏区，在厚厚的永久冻土层之下埋藏了大约1.5兆公吨的有机碳，不过，目前北极地区的暖化速度是地球其他地区的4倍，使得永冻土层快速融化、释放出碳和甲烷气体，北极变成净碳排放源，而不是减缓暖化的碳汇区，这次战争让脆弱的北极地区进一步受到打击。
北极圈的暖化骨牌效应正在上演，汪中和说明，北冰洋的夏季海冰体积从1979年到2021年已经缩减73%，2035年之前极可能出现夏季末没有海冰的场景，埋藏在海洋沉积物的甲烷会大量释放到大气层，进一步加速暖化，而格陵兰的庞大陆冰也会随着升温加速崩解，全球海平面呈现跳跃式的大幅上扬，改变洋流运行与地壳均衡，地震更加频繁。
普京野心勃勃开战，无异于向地球宣战。去年11月，联合国气候峰会凝聚各国共识达成“格拉斯哥气候协定”，全球减碳的关键时刻却投下震撼弹，“在没有任何战争的情况下，我们要推动气候协定的目标其实已经非常困难，但这场战争正在夺走我们的时间、金钱和齐心协力的共识。”汪中和语气沉重说，“其实暖化就是一个可怕的战争，因为气候暖化是各国都要面对的终极危机，没有任何人可以逃避和豁免。”
撰文：麦小田 责编：陈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