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绿色情报员:紫斑蝶出走,是出路还是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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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短片由《小象守护者》(The Elephant Whisperers)雀屏中选,让人看见印度山村人象冲突的困境,近年来,动物保育和环境变迁题材在亚洲影坛逐渐占有一席之地,从藏羚羊、白海豚、东北虎到黑脸琵鹭等濒危物种接连成为镜头下的主角,今年5月底紫斑蝶也跃上大荧幕。

不过,你或许会纳闷,紫斑蝶不是寻常可见的蝶种吗?台湾昆虫专家、生态纪录片导演詹家龙也曾经习以为常,18岁那年,他初遇高雄茂林的一处紫蝶谷,“那时候看牠是很普通的蝴蝶,可是后来我再去找当年的蝴蝶谷,它已经被填平盖了停车场。”他意识到悄悄上演的人蝶冲突,“这时候我看到的反而是牠是台湾最重要的蝴蝶。”

詹家龙长期投入紫斑蝶生态研究,《消失的紫斑蝶》生态纪录片正在台湾上映。(牵猴子公司提供)
詹家龙长期投入紫斑蝶生态研究,《消失的紫斑蝶》生态纪录片正在台湾上映。(牵猴子公司提供)

从追蝶人到纪录片导演

紫斑蝶开始飞进他的生命,20多年来,他追着蝴蝶翻山越岭,黑黝瘦削的身影从台湾飞向中国海南岛、香港等紫斑蝶栖地,一股脑儿投身保育工作,他用昆虫专家的学养和感性的笔触为牠们写了本生态传记《紫斑蝶》,甚至以蝴蝶的视角拍摄纪录片《消失的紫斑蝶》,“其实我把蝴蝶当做人在拍摄。”他露出慧黠的神情说,“看完这部片后,你可能会发现蝴蝶的人生和我们的人生,其实是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如果蜜蜂消失了,我们有一半的食物会不见。”《消失的紫斑蝶》在开场这样说道,“那么蝴蝶消失了会怎么样?”这个问号还停在脑海,一幕万蝶展翅起飞的画面,哗哗声响回荡山谷,让观众从耳朵感动到心里。

台湾的紫斑蝶谷是全球第二大越冬型蝴蝶谷,仅次于墨西哥的帝王蝶谷,“过去台湾一个越冬蝴蝶谷有200万只,现在慢慢降低到30万只,目前只有10处左右。”詹家龙缓缓打开话匣子,“紫斑蝶的栖地位在平地和低海拔,也就是人类居住的地方,牠们和人类一直有很多的冲突,所以我们要试着了解并且保护牠们。”

墨西哥的帝王蝶谷名列世界自然遗产,群蝶飞舞空中,数大美景有如蝴蝶雨般。(路透社)
墨西哥的帝王蝶谷名列世界自然遗产,群蝶飞舞空中,数大美景有如蝴蝶雨般。(路透社)

紫斑蝶是热带起源的蝶种,主要分布在南北回归线为界的亚洲,“除了台湾,中国广东、海南岛、香港、越南和泰国等地也有紫斑蝶越冬现象,但是大约只有几千只的规模。”他谈起各地蝶谷的差异,“以香港和海南岛来说,整个山谷只会栖息在一至两棵树上,可是台湾是整个山谷都是紫斑蝶。”

紫蝶群舞,詹家龙形容是“上天给台湾的宝藏”,他说明,因为台湾是海岛,其他地方是大陆型气候,气候相对来讲比较干燥,紫斑蝶的寄主植物没有这么茂盛,另外,紫斑蝶在台湾是被困在岛上进行岛内迁徙,简单来说,台湾岛的小,成就了它的壮观。

橘色蝶雨和幻紫蝶谷

对比帝王斑蝶在墨西哥单一谷地形成千万只群聚的数大场景,“我到墨西哥时,太阳一出来,蝴蝶飞起来,一直要到太阳下山,蝴蝶才会停下来,像是蝴蝶雨一般。”詹家龙这样打比方,“在高雄茂林的紫蝶谷,走进森林,蝴蝶被惊扰可能5分钟才慢慢停下来,据说以前200万只时,蝴蝶一飞,要一个小时才会全部停下来。”

不过,他眼里的紫蝶谷更具多样性且千变万化,因为帝王蝶谷只有一种蝴蝶一种颜色,“台湾的蝴蝶谷有4种紫斑蝶、6种青斑蝶、2种桦斑蝶和1种白斑蝶,而且紫斑蝶的翅膀鳞片有像是三棱镜一样的结构,光线透过特定角度,原本黑褐色的翅膀会散发出紫色光芒。”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话锋一转又说,“这部电影最困难的就是把紫斑蝶拍成紫色,因为这个光芒的瞬间可能只有0.1秒。”

这位爱蝶成痴的导演以超高速摄影机捕捉紫斑蝶的瞬间变化,跟着他的镜头,走进大自然,紫斑蝶在生与死之间穿行,从虫卵、幼虫到破蛹成蝶,螳螂埋伏伺机猎杀,八眼蟹蛛出其不意突袭,寄生蜂狠狠从蝶体反噬,一幕幕让人们洞见自然的多样性和生存法则,不过,牠们面对最残酷的杀手却是人类。

环境危机四面楚歌

紫斑蝶在台湾遇上的生存挑战之一是栖地丧失,“人类在平地和低海拔盖了自己的家,没有为紫斑蝶留一块蝴蝶花园,紫斑蝶也就没有家了。”他提到节节进逼的环境压力,气候变迁是另一个威胁,“全球暖化最后会导致台湾变成热带国家,紫斑蝶就不需要越冬,也就没有蝶道和越冬蝴蝶谷了。”

台湾紫斑蝶面临栖地丧失和全球暖化威胁。(《消失的紫斑蝶》官方脸书)
台湾紫斑蝶面临栖地丧失和全球暖化威胁。(《消失的紫斑蝶》官方脸书)

蝴蝶是环境变化的重要指标生物,亚洲其他越冬蝶谷也不免面临城市开发和全球暖化问题,近年香港发现越冬地的斑蝶数量大幅锐减,詹家龙表示,香港保育团体每年持续关注紫斑蝶的迁徙动态,香港和台湾也有一些交流活动,但是广东、海南岛的越冬蝶谷受到的关注相对较少,紫斑蝶消失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现代集约农业使用农药,也为紫斑蝶带来生存威胁,甚至催毁整个生态系统。他提醒,紫斑蝶吸花蜜时会吸到农药而死亡,其实紫斑蝶和蜜蜂一样会授粉,农业生产可以和生态结合,引进紫斑蝶,对环境友善、同时对人类也好。10多年前,台湾紫斑蝶生态保育协会和慈心基金会为解决农药毒害斑蝶问题,联手在茂林推动农友转型友善耕作,同时结合有机通路商里仁公司开发芒果干,透过生态农业,默默守护紫斑蝶栖地。

不只农药,美国康乃尔大学研究团队还发现转基因作物可能对帝王斑蝶具有危害,詹家龙也注意到这一份研究,他解释,基因转殖玉米(Bt Corn)是把一种细菌的基因殖入玉米里面,它叫做苏力菌(Bt),害虫吃到玉米就会中毒,而达到病虫害防治的效果,实验结果显示,帝王斑蝶吃到基因转殖玉米的花粉,有近半数个体死亡,所以转基因作物是否真的安全无虞?蝴蝶看起来好像有影响。

帝王斑蝶的迁徙路上同样危机四伏,“人为路障”可能导致牠们“鬼打墙”。他以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在美墨边界修建的围墙为例,“帝王斑蝶从美国南下墨西哥越冬,一些生物学家提出疑虑,这道边界墙会改变帝王斑蝶的迁徙路径,以边际效应的原理来看,蝴蝶遇到墙后会沿着墙飞行,然后飞一段后才会翻过去,可是当牠们翻过去时可能是不同的山头了,迁移路径也就改变了,这就是一个蝴蝶效应的概念。”

为蝴蝶让出高速公路

由春入夏之际,台湾紫斑蝶由南部越冬地往北迁徙,高速公路却挡住了蝶道,造成紫斑蝶“出车祸”。詹家龙表示,紫斑蝶迁移的蝶道从中央山脉南边,一路来到八卦山、大肚山,然后进入平原地带,国道3号林内路段刚好是两个山脉的交接处,蝴蝶就像瓶颈效应一样通过这个节点,当时记录到一分钟有几千只蝴蝶,甚至上万只通过高速公路,大量蝴蝶被撞死,车子碾过后,整个地面油亮打滑,因为紫斑蝶体内有很多脂肪,有人形容“油亮的地面就像是有一头猪被碾压一万次”。

台湾高速公路局在国道3号林内段架设防护网,并在紫斑蝶飞越的高峰期启动封道措施。(台湾高速公路局提供)
台湾高速公路局在国道3号林内段架设防护网,并在紫斑蝶飞越的高峰期启动封道措施。(台湾高速公路局提供)

后来,在詹家龙和其他学者专家的护蝶倡议下,2007年起,台湾高速公路局启动“国道让蝶道”保育行动,不但在高速公路架设防护网,让紫斑蝶飞越高速公路的高度比车子高一些,当紫斑蝶数量每分钟超过250只时,立即封闭外侧车道,蝴蝶可以有更多的缓冲时间。这些保护措施也大幅降低紫斑蝶的致死率,从2007年的百分3,近年已降至千分之3以下。

“今年一分钟纪录到最高有1000只左右蝴蝶通过。”詹家龙心头始终惦挂着这群空中精灵,他反思这项护蝶行动应该称为“蝶道让国道”,“因为人类的开发,高速公路抢了蝶道,这时候人类应该展现自己的高度。”

人与蝶相连的生命之网

事实上,不只紫斑蝶的越冬生态处于衰退模式,台湾有5种原生紫斑蝶,包括斯氏紫斑蝶、端紫斑蝶、圆翅紫斑蝶、小紫斑蝶和大紫斑蝶,但是大紫斑蝶早已不见踪影。詹家龙指出,大紫斑蝶在1960年代就灭绝了,牠也是台湾第一种灭绝的蝴蝶,消失的原因现在还是一个谜,因为牠的食草、蜜源植物仍然存在,其中一个可能原因是栖息地被破坏掉了。

“台湾有很多濒临绝种的蝴蝶,可是牠们都没有灭绝,反而是数量最多的紫斑蝶,有一种灭绝了。”他悠悠说,“住在我们身边的蝴蝶反而容易受到干扰,我常讲其实紫斑蝶就像人一样,伤害家人很容易呀!”

紫斑蝶和人类是命运共同体,詹家龙提醒,紫斑蝶就像人一样,而伤害家人很容易。(牵猴子公司提供)
紫斑蝶和人类是命运共同体,詹家龙提醒,紫斑蝶就像人一样,而伤害家人很容易。(牵猴子公司提供)

紫斑蝶消失了会怎么样?“紫斑蝶有翅膀,只要这个环境不好了,牠会离开,人类却没有翅膀。”詹家龙的口吻满是禅机。那么人类将何去何从?他在纪录片中这样回答:“地球上的万事万物,看起来毫无关联,却彼此紧密影响着,像一张广阔且复杂的生命之网。”

撰稿、制作和主持:麦小田 责编:许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