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拖网是海马面临的最大单一威胁,每天数十万计的拖网渔船把海底搜刮一空。”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的海洋保育委员会主席Amanda Vincent苦口婆心说,眼看着海马不断被抄家灭门,她一手催生国际海洋保育研究团队“海马计划”(Project Seahorse),出发点正因为“保护海马,就是保护海洋环境”。
海马属于海龙科鱼类,今年5月世界海龙科生物学大会在中国广州登场,这是第一次移师亚洲举行,全球20多个国家、超过200位学者专家参与, Vincent在会中强调拖网捕捞对海龙科生物和其他海洋生物的危害,呼吁各个国家管控拖网捕捞作业方式,合理利用海洋资源,发展永续渔业。
中国是底拖渔业大国,“海马计划”研究团队指出,中国限制底拖网捕捞的政策并未奏效,底拖渔船遍及本国水域、非洲、亚洲和大洋洲,因为遵守这些政策的可能性很低,而且中国缺乏健全的渔业数据搜集系统,随着鱼类和鱼粉的需求不断增长,也刺激底拖渔业的投资动机。
贪婪的毁灭性渔法
根据“海马计划”的全球拖网渔业调查研究,光是在他们调查的前21个国家中,每年底拖网捕捞超过1100万只海马,而且这类渔法常涉及侵害渔工人权和有害渔业补贴。
“以全球尺度来看,底拖网是目前造成海马被捕捉的最主要渔法,但是在有些区域,比较大的威胁可能是刺网,或是蟹笼。”参与海马国际保育研究的台湾海洋大学海洋事务与资源管理研究所助理教授郭庭君指出,“我们的研究还发现,底栖渔业愈发达的国家,海马的出口数量也愈多,这显示了很多海马是因为底拖网或相关渔法而被意外捕获上来的。”
“海马一直以来都是混获的对象。”台湾海洋大学水产养殖学系副教授黄之旸说,“浅海拖网主要针对一些鱼类,尤其是虾、蟹或螺贝,底拖网又更糟糕,主要针对底栖性或潜底性生物,渔网一拖过去,把海马顺便抓起来了,海马的栖息环境连带受到明显的破坏,所以海马数量降低了,加上又没有适合牠生存的环境,对于海马资源的稳定或回复,都是很大的挑战。”
底拖渔船所到之处,往往一网打尽,反覆拖上数次后,海底一片死寂。黄之旸表示,如果一昧为了增加渔获量而使用这些作业方式,不但会过度捞捕,同时产生大量混获,当混获的对象绝大多数是养殖、饲料用的下杂鱼,或者是还没长大、年幼的经济鱼类,对海洋环境和生物资源将造成深远影响。
海马的家被拆了之后
事实上,在拖网盛行的浅海区或海草床,很难见到海马的踪影。“海马的活动能力不好,不管在珊瑚礁或海草床,以人类活动来看的话,牠可能一辈子就在社区的活动范围里面。”黄之旸从物种特性来分析,“拖网作业过程破坏了海马栖地,这就等于你不但把海马抓走了,连海马的房子都拆了、社区都破坏了。”
海马很“宅”,雄海马更是“顾家”的好男人。黄之旸指出,当海马交配完之后,母海马把卵放在雄海马的托育袋里面,从卵粒孵化为鱼苗,雄海马把小海马照顾得非常好,虽然海马平均有6年寿命,不过繁衍出来的子代并不多,相对也容易受到捞捕压力。
相较很多海洋生物每次的产卵数量动辄成千上万,黄之旸指出,以台湾周边海域来说,产量较高的库达海马或三斑海马大概也就是1000只小海马而已,在澳大利亚有些海马一次产子量只有100至200只,部分豆丁海马的平均产子量甚至是2至4只,但是每年有数十吨的干制海马被查获,没有查获的数量可能高达10倍以上,捞捕活动严重威胁海马的野生族群。
最近刊登在国际期刊《自然》(Nature)的研究发现,底拖网渔业使用沉重的网沿着海床拖行,每年平均“抽出”约10亿吨碳,碳排放量和航空业一样高。海洋沉积物是全球最大的碳储存库,当碳从海底沉积物释放到海水中,提高海洋的酸化程度,不利海洋生物的成长,这份研究也指出,中国是底拖网渔业的碳排大国,年排放量高达7.69亿吨,高居世界第一。
目前所有的海马都是《濒临绝种野生动植物贸易公约》(CITES)的保护物种,并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的红色名录。黄之旸表示,过去有一些调查纪录显示,跟50年前比起来,海马野生族群剩不到十分之一。
贸易禁令不敌混获渔业
这纸国际贸易公约要成为海马的强力护身符并不容易,郭庭君指出,海马属于CITES附录Ⅱ的保护物种,目的是希望驱动海马的产地国家可以进行更积极的管理、资源评估和限制捕捞,以确保出口是合法且永续的,某种程度给了出口国压力,当这个经济对该国够重要或是政府够重视,才会有足够动力进行国内渔业改善。
另外,郭庭君进一步说,海马主要的捕获方式是混获,和鲨鱼的情况一样,不像CITES的其他物种管理相对单纯,可以告诉渔民不要捕、他就不要捕,因为他就算不想捕海马,可能还是会捕到,所以管理变得更加困难,对很多国家来说,改善混获的方式很难在短时间借由简单的行政命令而达到成效,因此选择直接关闭进出口,甚至是禁止捕捞,在这个状况下,其实并没有真正解决混获的问题。
贸易禁令反而催生出口国的洗牌现象,也让交易转入地下化。“东南亚最主要的海马出口国是泰国、菲律宾等,这些国家在2014年、2016年陆续关闭合法出口之后,进口国开始从非洲、南美洲进口海马。”郭庭君从海马的国际贸易研究发现出口国的异动,“他们可能没有办法完全取代原本主要的海马产地,不过我们可以看到慢慢转移过去的情况。
2012年墨西哥下令禁止海马出口,不过,当地政府的公开信息显示走私依旧活跃,当地缉获的走私海马案中有64%的目的地为香港、北京、上海。这也呼应了2016年、2017年在香港的海马干库存来源地调查研究,“我们发现香港市场进口的野生海马有超过9成比例来自这些已经关闭出口的国家。”郭庭君说,“这显示很多海马交易从原本的透明情形转为地下化。”
养殖海马填不满药材需求
在市场驱动下,各国陆续投入海马养殖研究,从中国、越南、台湾、韩国、日本,到澳大利亚、美国与欧盟,分别朝向传统药材和观赏水族发展。郭庭君指出,目前人工养殖的海马仍然无法满足药材市场的需求,主要还是来自野生种群。
致力海马养殖研究的黄之旸指出,中国大陆养殖海马最主要是为了商业上的利用,同时也希望渔业资源不要被消耗或破坏殆尽,过去50年来,中国有三波海马养殖高峰,随着养殖投资消长而难以持续下来,复育部分则大多由科研单位从事相关工作,但是当经费缺乏时,复育工作就跟着停顿下来,这是很可惜的事。
中国的海马生物多样性也面临重重威胁,黄之旸表示,生物多样性包涵了遗传、物种和生态三个层面,以中国近期这两波的养殖热潮来看,引进的是美国的物种直立海马,引种不断繁殖培育后,造成遗传多样性降低,另外,如果没有针对当地或周边海域的海马进行保护或保育的话,这样会损及物种组成的多样性,再加上中国沿岸环境不断被破坏,生态系多样性连带受到很大的影响。
拯救野生海马,关键解方在于混获渔业。郭庭君认为,目前野生海马最大的威胁是混获渔业,解决混获的问题,它不只是救了海马,也帮助其他被混获的物种,这些小鱼、无脊椎动物等混获物种相对没有受到关注,却在生态系中扮演重要角色,所以对海洋环境来说,降低混获非常重要。
“要做到降低混获,现阶段可以使用的方式包括改善渔具,比方蟹笼可以透过设计上的改良,让混获的数量降低,或是限制混获高的拖网渔法。”郭庭君建议,“以拖网的空间限制来说,在生物多样性特别高或栖地特别珍贵的海域,可以限制拖网数量,或是作业频度,甚至禁止这些渔法的使用,而在时间限制上,例如避开濒危物种的繁殖季,这些都是目前常用来改善混获的方式。”
黄之旸表示,海洋保护区的设立也是迫切的方式,在海洋保护区内禁止使用拖网、底拖网等渔法,甚至保留一些区域,禁止捞捕渔业进入,让海马可以稳定持续繁衍,此外,当消费者使用海马制品时,除了要确定来源外,也需要建立对于资源有效性利用和环境保育的观念,当消费端和生产端同时建立这样的共识,不只是海马,很多的海洋生态和渔业资源都可以获得很好的保护。
撰文:麦小田 责编:许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