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问我,这个床是纸的,我睡可以吗?”中国举重女将李雯雯自拍东京奥运的选手村房间,她拉高音量笑着回应“不用担心,我睡在地上。”从纸板床到氢能圣火,东奥传递绿色概念,低碳奥运风潮如火如荼交棒。
人造雪的北京冬奥

2022年北京冬奥也打出“绿色、低碳、可持续”的节能牌,标榜所有场馆使用100%绿电、最低碳冰面等绿色项目,在宣传视频中,冬奥会吉祥物“冰墩墩”熊猫驰骋在白雪皓皓的赛道,萌化的身影背后却是“人造雪”。“洗绿”的质疑声浪不断炸开,因为多数雪地赛事在北京市延庆区和河北省张家口举行,而这一带不但缺雪,水情也吃紧得很。
“张家口靠近内蒙古,气候干燥、天然雪量少,不过,因为干燥又温度低,所以雪可以保存比较久。”中华民国奥运人协会理事长翁明义说,多年来他带领选手到张家口训练、比赛,“早期人造雪会添加化学药剂,但是近年人造雪技术突飞猛进,采用雪炮设备,利用高压将水喷到空中雾化,水雾再凝结成为雪粒。当地业者做了大型蓄水塘,在夏天雨水充沛时把水蓄存下来,如果它是使用绿电、在不缺水的情况下,基本上不太有环保的问题。”
打从1976年起,翁明义陆续远征奥地利、美国和南斯拉夫三地的冬奥会,参加滑雪射击项目,从运动员角度来看,“人造雪粒子粗、湿度高,所以比较密实,适合选手训练、比赛,天然雪比较松软,适合休闲旅游滑雪。”
在北京冬奥的催化作用下,滑雪行业如滚雪球般增长。以中国国家体育总局冬运中心的最新统计来看,全国有803个室内外各类滑雪场,较2015年增幅达41%。根据2020年出版的《中国滑雪产业白皮书》,北京和河北的室内外滑雪场数量大约占了全国的十分之一,而压雪车与造雪机的明显增长与北京冬奥的大额采购直接相关。
冰雪场地火热催生

滑雪场飙速走上快车道,北京环保组织“乐水行”发起人之一张峻峰表示,中国滑雪运动从十多年前开始开展,不过国内的环境保护、生态意识到目前为止还是属于初始阶段,人们对生态承载量、资源供给量,尤其是水资源供给量的认识不足,再加上后面有资本做推手,使得滑雪场初期属于一种无序发展阶段,这几年由于冬奥会的作用,又使得滑雪运动场上升到政治性、社会经济性这个层面,而背后并没有看到管理的有序、长远的规划设计,甚至在资源分配和资源使用过程之中,并没有清晰的路径来进行管理和发展。
翁明义以“雨后春笋”形容申奥后的中国滑雪产业崛起,1990年底他协同滑雪协会前往北京和东北参访,当时较具规模的就只有长春净月潭和亚布力滑雪场,很多地方都还用马爬犁拉滑雪者上山,2000年他参加冰雪运动发展研讨会时,滑雪场的数量已逼近100个,而后的几年更以倍数成长,不过,规模和设备参差不齐。
水资源是首当其冲的难题,张峻峰指出,“整个滑雪场建设和高尔夫球场都是属于耗水量大的运动形式,北京、河北或是京津冀地区本身的水资源量,实际上不太满足于这样的运动开展。”翁明义也认为,“北京和河北滑雪场面临最大的压力是水的问题,成本不是问题,如果水源不足,才是最大问题。”
扎堆的缺雪坏消息,一年比一年扎心。河北气象公报显示,2019年河北省平均降雪日数为9.2天,较常年减少37.4%。张峻峰说,在缺乏降雪量的情况下开展滑雪运动或经营滑雪场,势必采取人工造雪,以河北和北京来说,滑雪场的水源主要来自地下水,他们必须要打井、抽取地下水,然后建蓄水池,再抽到滑雪道、通过雪炮来产生积雪。
滑雪场喝掉多少北京水?

“一般来说,滑雪场的运营期是2.5至3个月,这段期间要维持一定厚度的雪量,比如说10万平方米的滑雪道,大概要耗水近400万立方米。”张峻峰分析,“在京津冀地区,人均水资源量每年每人是100立方米左右,十几个滑雪场加在一起的耗水量,大概相当于4至5万人的生活用水量,这使得地区水资源在使用过程中出现一些短缺的状况。”
到底北京有多么“渴”?“全球平均水资源量每人每年是1000立方米,北京只有十分之一。”张峻峰说明北京的缺水程度,“这也就是说,全球平均每个人有一盆水的话,那么北京地区一个人只有一杯水。”
张峻峰关注北京水资源问题将近20个年头,“现在北京自然流淌的河流非常少,而且大多只在雨季。”他考察周边上百条河流、近600座水库,看见滑雪场无可避免跟民生用水抢水,“中国和西方世界的情况不太一样,京津冀地区的总体人口数很多,当你使用一部分的水资源量,势必会对当地人,甚至下游地区人们的生活造成一定程度影响,甚至有些滑雪场还占用生态、农业土地,又加剧生态上的变化,目前中国到处都有这样的情况,当年的高尔夫球场也出现类似的问题。”
华北地区长期超采地下水,形成世界最大的“漏斗区”,随着滑雪场遍地开花,大漏斗的危机无形扩大。张峻峰忧心说,毕竟水资源的来源是固定的,南水北调也没有缓解多少北京缺水的状况,而且南水北调基本上是供给大城市的生活用水,并不是对北方地区进行生态补水,虽然今年北京开始尝试生态补水,目前仅是实验阶段。
“河北地区本身还有巨大的工业企业,好比耗水量大的钢铁企业,而且农业也占了很大的数量,不管是工业或农业,自然来水本身的量就非常少,那么只有通过抽取地下水的方式取得水源。”张峻峰进一步说明,“在争抢的过程中,就使得地下水的水位不停下降,形成很大面积的漏斗形式。”
“对滑雪场来说,雪是金钱来源,还没下雪之前,只要温度够低,他们就会造雪,希望能提早营运,在温度许可下尽量造雪,这样就可以把雪期延长。”翁明义点出滑雪场的运营策略,“如果没有人造雪,也许2、3月雪就已经变得很少。”
水库难为滑雪场解渴

在庞大的造雪需求下,水库抢水战同样一触即发,2020年哈尔滨体育学院朱志强教授在《体育科学》发表论文,研究团队调研12家位在华北、东北地区的滑雪场,8家滑雪场面临水库总容量低于造雪耗水量问题,其中以北京和张家口地区尤为突出。
张峻峰表示,六、七十年代大力新建农田水利设施,这类的水库容量比较小,尤其小型水库的管理隶属地方乡镇,在兴建滑雪场过程中,地方政府愿意积极参与,毕竟能带来一定的经济效益,这也常导致当地水资源出现过度使用的状况,而北京的库容量非常小,一般的情况下都很难支撑滑雪场的使用量。
“他们早期在做滑雪场的时候,工地(蓝图)一画就是几个山头。”翁明义说,“因为业者为地方发展滑雪运动,地方政府会给予某方面的支持。”
哈尔滨体育学院的研究也指出,12家滑雪场中仅北京石京龙滑雪场有截水设施,但储水池容量过小,其他滑雪场均没有融雪回收装置或系统。以河北和北京来看,滑雪场普遍存在雪水回收率低,“滑雪场建设过程之中,在经济效应考量下会降低成本。”张峻峰遗憾说,“如果政府管理部门没有出台相应的管理政策,那么对于水资源的回用、其他资源的使用、环境保护和生态恢复等问题,势必都是一种空白,至少目前我看到没有几家户外滑雪场具备融雪回用设施。”
今年7月《河北省节约用水条例》正式施行,同时调整高耗水行业布局,在生态脆弱、严重缺水和地下水超采区,严格控制高耗水企业新建、改建、扩建项目。这部法令管是否得住高耗水的滑雪场,张峻峰抱持怀疑态度,“主要由于这些高耗水的体育运动,它背后的一些资金、投资者采取非正常手段,比如说和政府某些个别人员进行私下交易,随着政府的管理力度逐渐加强,相应的状况可能逐渐会减少,但是目前还是有这样的情况。”
张峻峰认为,在冬奥会开展之前,滑雪场纳入规范、整顿的可能性不是特别大,未来地方政府可能会逐步把它列入管理的范畴之内,毕竟水资源量还是很欠缺的,尤其是在京津冀地区。
暖化下滑雪场大洗牌

气候变迁也悄悄为冬奥投下震撼弹,科学家指出,全球暖化将使得未来能够主办冬季奥运的候选城市数量大幅锐减,到了2050年,甚至过去举办过冬奥的城市可能无法再次举办。
加拿大惠斯勒是2010年的冬奥主办地,“早期我们去的时候根本看不到雪炮、喷雪设备,现在也开始使用造雪辅助。”翁明义亲身见证暖化正在威胁冬季运动,“很多地方的滑雪场缩小规模、营运期,甚至经营不下去,日本有家滑雪场连缆车都拆掉,二手雪板转卖给大陆,这几年天气愈来愈热,这真的令人担心。”
翁明义表示,未来冬季奥运可能逐渐变成由多个城市联合承办,因为参赛国和人数愈来愈多,早期1960年大约是30个国家、600至800位选手,2018年韩国平昌冬奥已经增加为92个国家、2920名选手,这种情况再遇上温度升高、雪量不足,日后只能往更高山、更小的城市进行赛事。
最新版的《中国滑雪产业白皮书》指出,“受高温天气和疫情的双重影响,一批处于临界温度带的户外雪场在整个2020年将不具备营业条件。”北京冬奥预期带动冰雪旅游热,这下“火种”硬生生被浇熄了大半。
中国滑雪场将躲不过营运难题和洗牌效应,翁明义说,“滑雪场可能慢慢会往山高、雪多的地方发展,好比像新疆、蒙古,但是相对的交通不够便利,新滑雪场将再一次跑出来。”
撰稿:麦小田 责编:许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