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绿色情报员:中国再给穿山甲挖坑?

穿山甲是天生的挖洞高手,不过,穿山凿洞的本领,远不及人类为穿山甲挖坑灭门的本事。今年中国接连修订《中国药典》和《野生动物保护法》,没能筑起保护墙,却又挖出大流行病的缺口。

穿山甲片在中医药市场的需求不减,一身盔甲成为非洲、亚洲到中国非法走私的驱动力之一。上个月,英国环境调查署(EIA)发表调查报告“故弄玄虚”,报告指出,最新版的《中国药典》在原料清单删除穿山甲,不过药典仍有8种专利药物含有穿山甲成分,同时中国允许713家医院生产销售药用甲片,并有221家制药企业获批销售执照,这意味着中国依然维系着穿山甲制品的合法市场。

药典难断甲片这味药

2020年版的《中国药典》仍有8种专利药物含有穿山甲成分。(路透社)
2020年版的《中国药典》仍有8种专利药物含有穿山甲成分。(路透社)

“穿山甲从药典除名,看起来是虚晃一招。”台湾屏东科技大学野生动物保育研究所裴家骐教授认为这是策略性作法,“中国在强大的国际压力下,面对穿山甲入药的指责声浪,必须对药用议题有所回应,不过,以中国庞大的中药材市场来说,短时间内很难斩断。”

行动亚洲(ACTAsia)创办人、英国伦敦大学讲座课程专家苏佩芬指出,“虽然中国某些政府单位释出保护穿山甲的意愿,但在政府单位各司其能的制度下,各部门的串连和协调不当,导致雷声大雨点小,穿山甲入药问题并未被根治。”

一部药典,救不了穿山甲,而多头马车的政策制度,更慢慢扩大了病灶。这份“故弄玄虚”报告也指出,2019年中国国家医疗保险停止给付穿山甲饮片,不过后来又新增含穿山甲成分的“威灵刺骨膏”,“实际上,中国政府还在为穿山甲片的使用背书。”英国环境调查署资深穿山甲倡议专员Chris Hamley说,“目前仍有5种甲片药品在国家保险给付范围。”

苏佩芬认为,中国从源头政策到各单位执行存在不一致性(inconsistency),除非中央彻底协调整合相关政策和法律,否则穿山甲药用问题难解。

中医师肯定穿山甲疗效

中医院常可见公开销售非法的穿山甲药品。(路透社)
中医院常可见公开销售非法的穿山甲药品。(路透社)

根据中国的卫生健康统计资料,2019年全国中医类医疗卫生机构总诊疗人次达11.6亿人次,“中医师在穿山甲药材的使用上具有关键角色。”英国伦敦剑桥大学博士生王易孚指出,今年8月她在国际期刊《People and Nature》发表中医药产业对穿山甲药品的认知和态度研究,调查样本为河南和海南两省的41家医院、90家中药店、2个批发商,以及2,300多位公众,“大部分受访的医院医生对穿山甲的药用价值都持肯定态度,表示有需要的话也会使用。”

不过,以穿山甲生态议题和相关法规来看,王易孚发现,大家的认知相对来说薄弱很多,尤其是法律法规,基本上所有访谈的医师或药店人员都无法说出具体的规范,因此市面上普遍可见非法销售穿山甲药品,或是非法制品混入合法渠道的现象。

“这也反映出执法的薄弱,因为很多医院没有合法的销售机制,却公开销售甲片制品。”王易孚在医院进行访谈时目睹违法销售情形,“从法律法规来看,所有的合法商品都要加盖野生动物贸易许可证,并加载在最小的销售包装上,这也就是说市面上不应该存在散售甲片,我却在很多医院看到散售的甲片制品,以及最小包装上并没有销售许可证。”

非法甲片混入合法库存

《野生动物保护法》修订草案允许野生动物用于药品。(翻摄自中国人大网)
《野生动物保护法》修订草案允许野生动物用于药品。(翻摄自中国人大网)

尽管中国宣称穿山甲片来自国家库存,库存量和总用量始终是个谜题,2008年起中国下达穿山甲片的消耗控制量,2008年至2015年每年配额的平均量大约是26吨,2016年后未再有公开数字。“从医院的销售量来看,远超过合法供给量。”王易孚比对调查推估数字和配额量,“库存量信息必须公开,这样对执法也会有帮助。”

裴家骐表示,目前全球8种穿山甲都列入《华盛顿公约》的附录I物种,禁止所有商业性贸易活动,最近这几年非洲穿山甲鳞片和个体大量走私进入中国,中国的库存管理缺乏透明度,可能成为合法掩护非法的管道。

疫情下,今年中国加速推动野生动物相关修法工作,新出炉的《野生动物保护法》修订草案,10月21日起至11月19日公开征集意见。摊开草案内容,各界学者专家着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不但防疫的防火墙被打破,野生动物继续陷入被利用的泥沼,而穿山甲也不例外。

野保法草案写下死咒

野生动物非法贸易猖獗,非洲穿山甲的劫数难逃。(路透社)
野生动物非法贸易猖獗,非洲穿山甲的劫数难逃。(路透社)

“这是令人扼腕的结果。”苏佩芬审视草案条款后露出忧心口吻,“草案中第26条允许野生动物繁殖,第29条指出可凭专用标识出售和利用,第30条允许野生动物用于药品、展示等目的,穿山甲、老虎、豹子等重点保护物种都无法摆脱药用命运,这对终止大流行病和动物保护来说是一大隐忧。”

针对野保法修订草案,“终止大流行病联盟”立刻发起全球建议行动,这个国际组织在新冠疫情下诞生,由公共卫生、流行病学、动物保育、媒体和企业等跨领域专家组成,行动亚洲也是成员之一。

“各界专家希望中国依据『同一健康』(One health)的预防措施原则,保障人类、动物和环境的健康。”苏佩芬指出,“中国在修法上要有远见,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商业性的野生动物交易和利用都要停止,这样才能降低未来大流行病的风险。”

从药典到法规,打开穿山甲利用的后门,打洞高手再厉害,也逃不出中国的药柜子。根据英国环境调查署的调查分析,今年上半年,全球仍查缉87起穿山甲非法贸易,在各国封城效应下,甚至改变传统面对面的交易型态,转向线上平台,采行“在家工作”的新模式。

“这种线上交易型态增加了取缔的难度,穿山甲的管理也将更为困难。”裴家骐注意到野生动物非法贸易模式的转变,“不过,相较民主国家,中国对资讯的掌握度很高,要查缉网络非法贸易行为,只要有决心并不困难。”

香港走私转口猖獗

最近香港大学的研究报告指出,香港作为跨国野生动物的走私中心,非法贸易蓬勃发展,过去7年来,香港海关查获70吨的穿山甲,却从未有走私集团因穿山甲而被起诉。今年9月,香港海关又检获1吨穿山甲片走私案,“新冠疫情下,穿山甲走私没有因此弱化,这是很悲哀的事。”苏佩芬说,“最近很多国际专家和组织不断呼吁,野生动物的非法交易应该要等同毒品犯罪,没有获得重视,对野生动物的保护工作是很大的障碍。”

非洲尼日利亚是全球最大的穿山甲片出口国,根据非洲野生动物基金会估计,每年大约有270万穿山甲从非洲雨林中被走私出来,今年科学家首次从非洲穿山甲活体提取同位素值,试图透过鉴定技术,打击走私。

“目前亚洲4种穿山甲基本上都没有商业价值了、数量太少,我认为,绝大多数的走私货品来自非洲的机率远高于亚洲。”裴家骐预见非洲穿山甲族群恢复的困境,“非洲穿山甲受到的伤害会来得更快,而且伤得更重,因为短时间内面临大量减少。”

“放眼全球,只要是濒临绝种的动物,传统消费国几乎都得做出传统文化的调整。”裴家骐指出,“如果现有的国际公约都无法管理或约制中国使用穿山甲,就要靠其他的国际政治力量。”日前,美国国务院在涉嫌非法野生动物贸易的国家分析中,尼日利亚被提升为重点国家,国际联手施压,也是挽救穿山甲命运的迫切工作。

“穿山甲是人类对野生动物过度剥削和利用的最佳缩影。”苏佩芬点出全球生态危机的进行式,“目前每5个脊椎动物中就有1个物种已经被灭绝,以1比5的比例,估计造成全世界约有9000个物种灭亡,穿山甲只是冰山一角,人类对野生动物的利用要尽快停止。”人类再不停止为野生动物挖坑,接下来可能就是自掘坟墓了。

撰稿:麦小田 责编:许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