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医生穿上白袍，火速走进联合国气候峰会COP28场外展开CPR急救，来自加拿大的急诊医师维庞德（Joseph Vipond）一面以双手掌根按压、一面用急促口吻说，“快一点，现在是分秒必争！”
维庞德抢救的“患者”是一颗地球，医护人员心急如焚在旁会诊，“天啊，海洋的热指数不妙，你看到了吗？”他急忙指示注射“再生能源”强心针，现场不断传来抗议声浪：“拯救生命、停止燃烧化石燃料！”
COP28上演急诊剧码
11月30日起，联合国气候变化纲要公约第28次缔约方会议（COP28）在迪拜展开全球对话，近200个国家、10万人参与，会议规模创下历年之最，今年也首次设立“健康日”，12月3日专场讨论气候与健康议题，“我们真的麻烦大了。”维庞德印象深刻提起一位气喘小病患，今年加拿大的热浪野火让他吸入污染空气、导致气喘加重而跟死神交手，气候变化带来的健康风险正急剧升温。
气候峰会如火如荼进行之际，世界气象组织（WMO）发表全球气候状态初步报告，2023年全球平均升温已达1.4°C，今年将创下有纪录以来最热的一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EP）也公布烫手的《2023年排放差距报告》，标题直接点出“破纪录”的沸腾时代，2022年全球温室气体排放再创新高，今年截至10月初，全球有86天气温比工业化前高出1.5°C以上。
亚洲沦为热伤害重灾区
全球暖化有如一把利刃，今年11月知名医学期刊《柳叶刀》（The Lancet）发布《2023年人群健康与气候变化倒计时报告》，这份全球报告发现，相较上世纪90年代，现在受热浪影响的65岁以上老人死亡人数上升了85%，2022年全球热相关65岁以上老人死亡有49%发生在亚洲，亚洲悄然被推上热伤害的浪头。
台湾中原大学环境工程学系教授王玉纯表示，每年全球各地与高温相关的死亡人数依热浪走势而有变化，2022年夏季中国大陆高温干旱事件频发，所以受到高温影响格外显著，今年夏天热浪席卷欧洲，《卫报》统计约有6万2千人死于热浪，由于欧洲早在2003年就遇到第一波热浪冲击，欧洲人很重视这个议题，欧洲先进国家都已开发自己的高温热浪预警系统，但是相较之下，亚洲地区的预警系统建置慢了一步，资讯预警不若欧美国家完备。
全球超过60%人口集中在亚洲地区，公众健康面临巨大挑战。王玉纯指出，亚洲地区的都会设计不如欧美国家来得宽敞和绿化，绿色基盘概念比较缺乏，所以受到都市热岛效应的影响相对较大，加上亚洲人口高龄化又高温化，可以预期热伤害的死亡人数会比较多一点。
中国热浪杀人事件簿
除了全球版报告，《柳叶刀》也连续4年发布中国版的健康与气候变化报告，最新报告显示，2022年中国与热浪相关的死亡人数达到破纪录的5.09万人，比2021年高出2倍多。
台湾大学医学院环境及职业医学科教授、台大医院环境及职业医学部主任苏大成分析，亚洲很多地方位在亚热带，例如中国南方、东南亚都地处季风带，湿度高、温度也高，在全球暖化影响下，湿热情形特别明显，而温度和湿度都是造成热伤害的关键因子。
“我们的研究发现，湿度每增加1%，心跳每分钟会增加0.92下，心脏的输出量每分钟会增加70cc左右，这代表心脏负荷增加了，心跳负担也增加了，更容易造成心血管事件，因为会增加心脏缺氧、心脏衰竭的表现。”苏大成说明，这篇研究今年8月刊登在《生态毒理学与环境安全》期刊（Ecotoxicology and Environmental Safety），“我们要正视气候变迁对健康的影响，尤其亚热带地区湿度特别高。”
《柳叶刀》报告揭示，2022年全球平均面对86天威胁性命的高温天气，以中国来说，2022年人均遭受热浪天数达到21天，近年来全国平均高温日数呈现明显的增长趋势，这也投射出热浪导致的健康风险正在上升。
王玉纯指出，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趋势，根据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的第6版评估报告，未来在高温天数增加情况下，低温天数会愈来愈少，所以高温死亡人数可能会增加1至2倍左右，甚至会更高，随着老年人口数增加愈是显著。
老年人被推上火线
高龄者是气候变迁下的脆弱族群，根据中国民政部的统计资料，2022年中国65岁以上老年人口约有2亿978万人，占总人口的14.9%，且预计至2050年时老年人口占比将增加至26.1%，超过大多数已开发国家当前的比例。
“2021年中国热相关死亡中有76%为65岁以上老人，比亚洲地区来得更高。”苏大成从《柳叶刀》报告中看见中国老年人面临极高的健康风险，“而且跟所有年龄层来比，老年族群因为室内空气污染导致的死亡率是4.7倍。”
苏大成表示，老年人时常待在家里，室内空气中的挥发性气体如甲醛、甲醇、丙酮等常被忽略，今年他追踪研究450位门诊病人，“我们发现很多人家里的二氧化碳太高，挥发性气体浓度太高，另外，我们也注意到很多人舍不得开冷气、不开电风扇，问题是夏天温度非常高，在高温又高湿的情况下，很多老年人在家里面也躲不过高温的影响。”
“中国还有一个问题，有些人会烧炭，这时候会造成室内PM2.5和各种污染物增加，包括挥发性有机物、重金属等。”苏大成提醒，“这些都会造成健康危害，老年人更会受到这些影响。”
极端高温不只是对心血管造成威胁，同时也会增加呼吸系统疾病、急性肾衰竭、糖尿病、器质性精神病等加重的风险，除了对健康的直接影响，王玉纯指出，间接性影响比如说气候变迁对水资源、生态系统、农林渔牧的冲击，那就会影响到传染病、农粮供给情况，此外还会涉及社会层面的复杂因素，形成复合式效应。
王玉纯表示，世界卫生组织和世界气象组织对这个议题非常关注，如果要减少高温热伤害人数，除了要减少与高温健康风险有关的特定疾病患者的基数外，年长者、年幼者和户外工作人员也是不容忽视的高风险族群，其实经济领域也注意到高温天气对户外工作人员的影响，因为高温天数增加，劳动力天数会变少，也会连带影响经济。
热死人 GDP也蒸发
国际劳工组织（ILO）估计，到了2030年，热浪恐会缩减全球逾2%的总工时，大约等同于损失8000万个全职工作。世界银行推算，2023年高温天气让全球损失0.6%的GDP，相当于蒸发了6000亿美元，其中又以中国损失1.3%的GDP最为严重，而《柳叶刀》报告也指出，2022年中国与热浪相关的劳动年龄人口死亡造成的经济成本创下新高，达到5.9亿美元，比2017年增长了32%。
高温削弱劳动力是不争的事实，2022年中国北京理工大学能源与环境政策研究中心发表《全球变暖对我国劳动力健康影响评估》，这项研究发现，平均温度每升高1°C，劳动者健康得分将下降3.2%，而男性劳动者对高温更敏感，升温1°C使其健康得分下降4.4%。
“我们的血压研究发现，一直到65岁以前，男性血压比女性高，血管比较早一点脆弱，所以男性的心血管问题和很多疾病都会比女性来得早。”苏大成的研究也窥见性别差异，他认为由于社会分工原因，男性更多从事户外劳动，或者时常会过劳，还有比较多不好的习惯，例如抽烟、喝酒等，面对高温事件也会更加不利。
苏大成同时身兼台大实验林管理处副处长，投入森林医学相关研究，他在森林疗愈效果评估时发现，“年纪大的、男性、有中风病史的人，去爬山时心跳会明显增加，相对来讲，这些人是易感族群。”
今年11月苏大成赴韩国参加森林疗愈国际研讨会，他感慨说，过去几十年来，地球受到过度开发，森林面积流失，许多国家致力发展经济，绿化环境时常被忽略，透过森林促进健康的呼吁一直都是非常微弱，如果能把一些森林种回来，限制不必要的开发，不但可以减缓气候变迁，还可以降温，“在树荫下温度可以降低大约5°C，所以绿化很重要，尤其是在都市更显得它的重要性。”
在沸腾时代下，强化易感族群的气候韧性势在必行，苏大成建议，未来要特别教育这些易感族群，另外营造健康的室内环境也很重要，包括建筑设计和室内装潢纳入通风换气考量、建材挑选等。王玉纯认为，人口老化挡不住，但是可以延长年长者的健康样态，也就是让大家可以保持在健康和亚健康的情况，借由自我保护降低气候冲击。
撰稿、制作和主持：麦小田 责编：陈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