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中国登山队首次登顶珠穆朗玛峰,60年后的大雪节气之际,中国和尼泊尔共同宣布珠峰的“新身高”:8848.86米。不过,全球最高峰的数字背后却暗藏危机密码:冰川厚度减少50%,流渗5毫米的微塑料污染。
“我一直以为珠峰是非常偏远的净土,现在连世界最高峰都被污染了,真是大开眼界。”英国普利茅斯大学科学家Imogen Napper最近在国际期刊《One Earth》发表研究。随着大量登山客和游客涌入,巍峨雪山被冠上“世界最高垃圾山”臭名,Napper分析从珠峰11个地点采样的冰雪样本,从5300米的基地营,到海拔8440米、被称作“死亡地带”的平台区,直径小于5毫米的微塑料无所不在。
珠峰位在中国西藏和尼泊尔交界的喜马拉雅山脉中段,2018年中国在珠峰保护区清理的垃圾多达8.4吨,今年尽管世纪之疫阻断国外登山队上山,光是5月上旬就清出登山垃圾3786公斤,看得见的垃圾能捡走,不过,肉眼看不见的微塑料却难以清理。
微塑料入侵世界之巅

“攀登者留下的用具、垃圾,还有尸体,全都随着冰川融化后出现。”2018年成功攀上珠峰的香港全能运动会主席黄伟建目睹冰封的垃圾和死尸重见天日,他带着崇敬自然的初心前进世界之巅,一路遗憾看见污染的痕迹,“最大问题是大量的氧气瓶和食物包装,还有登山公司留在山上的营帐装备,经过一年的严峻天候,营帐被吹破,登山用具也被吹走。”
一幕幕垃圾残景和Napper的研究发现不谋而合:基地营附近的微塑料污染最严重,而研究测出的微塑料大多为聚酯纤维、丙烯酸、尼龙和聚丙烯,这些都是户外装备常用的材料,研究团队推测可能来自登山者或徒步旅行者的衣服、帐篷和绳索。
绿色和平香港办公室项目主任伍汉林表示,这些合成纤维服装,每次使用或清洗时都会释放微塑料至环境中;此外,微塑料可能随着风传播,欧洲和日本的研究团队已经在空气中发现极小的微塑料。一项研究指出,一克的合成纤维服饰每使用20分钟,就会释出400个微塑料纤维,以一件0.9公斤的衣服来说,一年可能脱落10亿个纤维。
全球最高的5毫米危机,不动声色威胁着中下游地区。“珠峰这一带区域被称作『亚洲水塔』,冰川储存的淡水资源,孕育长江、黄河、恒河、湄公河等大江小江。”伍汉林点出潜在的水源污染,“这些微塑料会随着冰川消融,进入河域、海洋,一些生物可能吃进去,由于微塑料小到水源处理厂也未必能过滤,人类可能不小心喝下肚,甚至塑料挟带的有毒物质,也可能污染整个食物链。”
有毒涂层如影随形

不只微塑料污染,登山装备的防水涂层也可能渗出有害物质。伍汉林说,有些涂层会使用全氟化合物(PFCs),它会经由空气和水资源,进入环境或食物链,造成甲状腺、荷尔蒙等健康问题;2016年元月,来自中国、香港和台湾的3位登山者参与绿色和平的去毒行动,他们穿着无氟涂层(PFC-Free)的户外衣物,攀登四川的四姑娘山,证明无氟衣物也能通过5千多米极寒气候的考验。
珠峰属于生态脆弱区,2015年中国开通连接318国道和珠峰大本营的沥青路后,2014年大本营接待的游客为5.91万人次,2018年高达14万人次,西藏正酝酿出台《珠峰垃圾管理办法》,今年起尼泊尔也实施塑料禁令,禁止使用厚度小于30微米的塑料袋和塑料瓶装饮料,试图减缓来势汹汹的垃圾污染风暴。
珠峰围困在危机暴风圈,垃圾只是环境问题的冰山一角,气候暖化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消失的冰川正酝酿一场大灾难。
雪山巨石不翼而飞

“我每天都听到冰川融化的声音,发出巨大的霹雳啪啦声响,夜晚听得格外惊心。”黄伟建回想起亲身经历的气候变迁现场,2018年他在珠峰基地营待了差不多两个月,毛骨悚然的冰川消融声,入耳像是山神的泪泣声,不时猛地夹杂轰然的雪崩巨响,“一觉醒来,营地附近几吨重的大石头不见了。”
珠峰最大的绒布冰川(Khumbu Icefall),日夜温差极大,冷热收缩产生缝隙,登山季得架上铝梯才能通行。“10多年前,差不多要5至7条梯子,2018年最多只要3条。”黄伟建一步步踩着梯子、跨越冰隙,心头惊了起来,“梯子减少,因为冰川融化速度加快了。”
“绒布冰川每天一点一点移动,白天升温、危险性高,我们只能在夜间凌晨时段攀登。”黄伟建提起跟气候变迁赛跑的惊心动魄,那一年他的原定计划是连攀珠峰和洛子峰,不过,当他完成珠峰攻顶,回到基地营,登山协作的雪巴人(又称夏尔巴人)急着撤走营帐,阻止他攀登洛子峰,“因为原本架好的安全绳都不见了,被雪崩冲走了。”
2019年春天,黄伟建卷土重来登上洛子峰,他沿途展开气候变迁田野调查,造访雪巴人村落,“村民跟我说,小时候冰川完好、没有太大变化,他们可以走进去、玩捉迷藏,现在太危险了,不晓得哪时候会塌下来。”
从寸草不生到变绿

英国科学家提出数字佐证,珠峰冰川变小又变薄。今年11月,圣安德鲁斯大学研究团队发表在《One Earth》的研究报告指出,上世纪60年代以来,珠峰冰川快速融化,某些地区的冰川厚度最多减少150米,厚度可能已减少一半。伍汉林表示,冰川不但减少了,雪线也不断往上移,喜马拉雅山脉在海拔4千多米到6千米的亚冰雪带,由于气候暖化,很多区域已经长出植物,同时有围绕珠峰周边向上延伸的趋势。
珠峰成了各国专家调查气候暖化的前哨站,2019年美国国家地理学会气候学家Aurora Elmore率研究团队在珠峰架设世界最高的气象站,收集冰期和气象数据,今年11月刊登在《iScience》的研究报告指出,气候变化让珠峰附近的大气压逐渐升高,大气中的氧气增多了,不过,大气压变化也非常剧烈。
“这对登山者和当地居民造成很大的威胁。”黄伟建露出忧心口吻,“去年珠峰发生严重山难,很多人排队登山,因为天候变化太快,只有两天时间可以登上峰顶。”
国际山岳综合发展中心(ICIMOD)指出,珠峰冰雪融化已无可避免,若全球气温持续上升,到了2100年,三分之二的喜马拉雅冰川可能会融化。“珠峰作为世界的第三极,跟南北两极一样站在气候变化的最前线。”伍汉林说,“冰川是第一个、也是最直接受到影响的地方,很快会走到不可逆转的地步,全球气候告急已经刻不容缓。”
火线上的珠峰所引发的骨牌效应,一步步把人类推向困局。“随着冰川加速融化,短期内可能制造更多的淡水,造成湖泊崩塌,让中下游江河洪水爆发,或出现泥石流。”伍汉林沙盘推演,“长期来看,一旦冰川消融殆尽,淡水资源会受到威胁,海平面跟着上升,沿海地区或低海拔国家就有被淹没的危机,而中下游的生态多样性也连带受到波及。”
“从登山我看见地球暖化的灾难,人类不能再逃避这个问题。”黄伟建战战兢兢挺险走过雪山,生死交峰时刻没让他却步,“我害怕的是全球气候变迁和污染。”
这是登山者从第三极捎来的讯息,冰川流逝的是地球命脉,也是后代的本钱。
撰稿:麦小田 责编:许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