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驻各国使馆属于外交部管辖,陆续向王锋内阁表示效忠。这使层议制政府可以方便地接管国际关系。王锋定下近日在大会堂接见各国驻中国大使。有消息通报中国驻尼日利亚的武官持枪逼迫大使继续效忠白冀武的中央,王锋给那武官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哪怕整个大使馆跟他站在一起,层议制政权的新大使住在唐人街公寓,但是效忠层议制政权的中国海关和边检只认新大使发的文件,就冲这一点,尼日利亚人会认哪个?年轻武官沉吟了片刻,表示为了王锋能在中国的深夜亲自给他打电话,他将向被劫持的大使投降。
王锋并非像武官以为的那样重视此事,而是在通宵工作的间歇到大会堂楼顶吹吹秋风,顺便跟武官聊了聊。身在非洲的武官也许以为白冀武依然实力强大,可能翻盘,白冀武身边人却清楚他已是孤家寡人。从大会堂楼顶看向夜幕掩映的中南海,王锋不知道白冀武是不是跟他一样还没睡。
白冀武却是鼾声如雷。他本来就是那种打大仗前也能立刻入睡的武夫,何况是睡在毛泽东的床上,他真心相信有保他不败的加持力。他一进中南海就点名要住毛泽东故居,就是为得到加持。现在即使控制不了中国,能掌握中南海这颗心脏就行。中南海是中共的象征,代表中共的真传,是中国神经的中枢,有指挥一切的合法性。人体靠血液供养,血液不是都得流回心脏吗?控制心脏就等于控制全身。白冀武让人封死了中南海的所有大门,沿着红墙一圈都是墙头工事和实现火力交叉的制高点。装甲车终日在墙内环行巡逻,大炮和坦克弹药充足,地下仓库储存的物资够用半年。而半年时间可能发生很多变化。至少吕涛已经表示将在全国动员百万毛派民众到北京,把保卫中南海当作保卫毛主席创建的红色政权。
吕涛只是这样说而已。百万人到北京得花多少钱?又能不能得到效果?有没有可图之利?白冀武已指不上,选择新方向之前还需仔细观察。不过为了保持基本盘,这时也不能全无作为。吕涛带了几个手下干部去了大会堂,以中共常委的身份要见王锋。接待者让他们跟着参观队伍一块进。大会堂开放了参观通道,人们可以沿着指定通路去看内阁在不同大厅的办公。吕涛认为纯属搞噱头,参观的市民却很高兴,毕竟斜对面的中南海过去进不去,现在仍然进不去。有时王锋或内阁部长会利用休息时间与民众交谈,接受媒体采访,把现场当作对层议制的普及展示。吕涛正好看到王锋从会议室出来走回办公室,一路向对他打招呼的参观者们挥手。吕涛朝他大步而去的背影喊:「我们共产党要用大会堂开会!」王锋回身面带笑容:「没问题,去大会堂管理局交费。」参观者中响起喝彩,没等被噎住的吕涛缓过劲,王锋背影已经远去。吕涛慢了一步,还是把终于想到的反击喊了出来:「别忘了你也是中共党员!」
中共党员有上亿人。在这个党控制一切的国家,大部分精英都被网罗进中共,想获得发展的年轻人把加入中共视为如同考驾照的人生标配。然而此刻,这个世界最大也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党就像太阳下的冰一样静静消融,没有风暴,没有崩塌,只是无声无息,却是从里到外一起化掉。所有党员就像面对过期作废的消费卡,既然卡里已无优惠,就成了与己无关的废品,扔进纸篓就是,不需要声明退党,也不会有什么难舍难离。相比之下,倒是王锋对中共有更多的真情,毕竟血脉相连,共产主义理想曾是他人生植根的基础。这些他不会向外透露,不是怕什么,而是现在的身份不允许表现个人感情和意识形态,他只能是层议制的决策执行人。既然进入了新时代,以往时代就成为过去,没必要流连。好在层议制不像代议制那样需要清算以往,中共留下的历史包袱可以逐步消化,王锋也不需要马上面对数典忘祖的困境。
与以往革命把占领旧权力的核心地标作为成功标志不同,国家委员会不但不要求王锋攻打中南海,哪怕中南海被白冀武搞成了作战要塞,市政仍然正常供应水电气,保持网络电话畅通,不采取任何措施,只是不加理睬。中南海通往所有中央部门和地方机构的管道不受阻碍,但是那些部门机构不是被层议制政权接收就是已经瘫痪,不再接受来自中南海的指令;以中共中央的名义发通告也无反响,甚至引不起兴趣;各地机要热线都成了哑巴,再不像过去一天到晚响个不停。而层议制内阁就像王锋与参观市民交流时说的,进不进中南海无影响,在大街上搭帐篷也一样
90. 游园中南海
此时的中南海成了个奇怪地方,新华门紧闭的大门从里面被小山般的沙袋挤住,如果不是偶尔看见墙头工事内有隐蔽的士兵,中南海大院便如死地。层议制政权的不理睬使得中南海不知所措,防守措施成了没有对象的庸人自扰,茫然不知这种坚守要多久,如何发展,会是什么结局。
不过国家权力虽不在中南海了,那里作为长期的历史记忆和党国象征仍是北京市民津津乐道的话题,也是外地旅客的必到之地。中南海外面人群熙攘,市井喧嚣。老人端着茶杯围坐路边侃大山,小孩在红墙下追逐打闹,好奇的游客摄影留念。头脑灵活的生意人推出了窥探中南海的生意。先是在中南海周边的高点——类似北京饭店楼顶、景山、北海白塔——安装收费望远镜,同时卖酒水。得不到那种地利的干脆在中南海街对面搭起高架,从上面用望远镜往里看,立刻成为游客排长龙的热点。这种明显违章的行为未受制止,鼓励了更多类似行为,围着中南海红墙建了几十处观景台。甚至有人开来起重吊车直接吊起比观景台高得多的平台,让游客能对中南海高墙后一览无余。观景台上的游客向里面的士兵喊话,开玩笑,把拍的照片上传到社交网站,士兵表情既尴尬又困惑。这种观光在红墙外带动了特色小吃、快餐盒饭、饮料和纪念品买卖,吆喝叫卖此起彼伏;各种乐队、江湖艺人来凑热闹;广场舞大妈们亦转场于此,从早到晚喧闹不停;中南海周边的交通完全阻断,却不见交警和城管的人影。很多评论认为这种状态是王锋有意为之,一方面不理睬中南海,一方面放纵民间这种嘉年华,让中南海陷入可笑的境地。
中南海核心部分感受不到墙外热闹。秦邦被关在他办公的四合院,不能外出也不能与外界联络。好在当初妻子嫌中南海不自由坚持没把家搬来,免了跟他一块变成囚徒,让他稍感安慰。并非他一人的电话和网络被断,看守他的军官说所有军人都不能打电话和上网,电视广播都不让收。上面的说法还是老一套,外面发生的是境外势力操纵的反革命暴乱,一旦得逞会亡党亡国。给士兵展示的还是一九八九年六四期间军人被烧死或开膛的影像。如果军队官兵能知道中南海已是孤岛,知道国家委员会宣告过随时可以自由离开,不会追究和清算,也许早就自动瓦解了。现在中南海内还能维持军队纪律,前提就是信息封锁。
当然可以用高音广播向中南海内传送信息,只是王锋要求不做专门针对中南海的动作,就是要显示不把中南海当回事,让人鲜明地看到层议制的合法性与暴力争夺没关联,让旧时代自行寿终正寝。
失去外界信息的秦邦同样不知道王锋已进北京,不过在得知王锋成了层议制总统时,他就想到中国势必被王锋掌握。秦邦内心羡慕王锋,那本是个专制胚子,专制性不输白冀武,历史却让他成了消灭专制的人物,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悲凉的是自己在历史上只能被记载为最后一任专制者。白冀武政变后,所发的文件和公告依然都署他这个总书记的名,白纸黑字不可更改,未来除了个别历史学家能知道真相,他将很难洗清自己。
秦邦仍然信仰共产主义,只是现在明白了以往以铁腕追求的公正与平等最终一定落入暴政,不公正和不平等也一定达到极致。共产主义缺的是一只实现公平的「无形之手」,只有先找到那样的无形之手,与效率的无形之手一起发挥作用,才能真正实现理想的世界。他现在有一种感觉,但是还不能确定,不知层议制是不是可能成为那样的「无形之手」?
囚禁在中南海另一个院里的鲁时加待遇不如秦邦,没人打扫卫生,饭也不及时,有时看守士兵还会对他呼来喝去,让他总是处于愤懑中。总理之名还在,却没人当真,曾以他为旗帜的自由派不再认同他,推出他的家族联盟则是大厦崩塌。这一天午饭干脆没人送来。不仅鲁时加没饭吃,连看守的士兵也没饭。几天来眼见着管理日趋散漫,军官已有两天没露面,没吃上饭的士兵相互交头接耳,可以感觉军心丧失,人人无心逗留。
整体的瓦解是从一个士兵自发离去开始的。临府右街的墙头工事上一个守兵被围观群众中的老乡认出,听老乡在墙下讲了外面的形势和王锋的允诺后,那士兵当即脱掉了军装。中南海围墙高六米,欢呼的市民用现场物件搭起架子,让士兵吊下身子便能踩到,安全下来。士兵受到市民热情欢迎,鼓励了其他士兵效仿。很快中南海墙外被市民搭起了多处类似的架子,越来越多的士兵离开。开始还有军官试图阻止,后来军官也跟着离开。
中南海内部被分割为彼此隔离的区域,士兵之间却存在看不见的信息管道。看守秦邦和鲁时加的士兵不打招呼地走了,与从核心区往外走的士兵汇在一起,到达新华门时已汇合了二百多人。对迫切想回家的数百壮小伙,堵着大门的沙袋只需片刻就搬开。他们打开大门,出去便各奔东西,立刻在人海中消失,只剩敞开的空门。
听众朋友,今天的文学禁区节目就播送到这里,王力雄先生在他的YOUTUBE 频道 “绝地今书”中,也播出了他的这部新书《转世》的系列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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