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沉重的伤痛:反送中运动的牺牲与代价
大家好,欢迎大家收听《纵横大历史》,我是主持人孙诚。今天,我们将继续进行香港历史系列节目,讲述第三十五讲《星火之地》。
在上一讲中,我们讲述了在"国安法"通过之后,当局对港人进行的大规模政治迫害和逮捕,以及香港各种自由被剥夺殆尽的情形。从表面上看,在已持续了一年多的"国安法"时代,香港已经进入了"万马齐喑"的可悲局面。然而,就在这种恐怖镇压的气氛中,香港人依然没有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仍在用自己的方式与中港当局进行着对抗。在2021年12月由当局控制的立法会选举中,大批香港人的拒绝投票,就已经明白无误地展现了目前港人的政治倾向。除此之外,在世界各地的港人则仍在继续走上街头,持续着远未结束的抗争。
那么,为什么在"国安法"时代的肃杀气氛中,港人没有选择遗忘,而是仍在持续进行着反抗呢?
其中的一大原因,是反送中运动带来的无数伤痛、流泪、愤恨的记忆,使香港人不能遗忘。自从2019年6月以来,香港人在这场时代革命当中,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不公不义,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许多人失去了自由、身陷囹圄;不少人流亡海外,难以回到自己深爱的家园。还有大量的人在这场抗争中,承受了当局残酷的暴力,受伤者成千上万。除此之外,也有很多人为这场抗争,失去了他们的生命。
在谈到这些伤痛时,让我们先从一些数字开始说起吧。
在2019年6月9日反送中运动正式大规模爆发以来,香港仅仅在半年内就有2633人因参与公众活动受伤、前往急诊室求诊。另一方面,根据香港警方在2020年11月公布的数字,反送中运动在正式爆发以后受伤的警察人数超过了600人。值得注意的是,在反送中运动期间,存在着一个相当普遍的现象:不少示威者担心自己就医后会被迫暴露个人信息,从而引发警方展开逮捕。因此,有大批示威者一直没有就医疗伤,反送中运动中的受伤者人数一定大大地超过了2633。至于警方自身的伤者人数,则仅有600多。民众和香港警方受伤人数的悬殊差距,由此可见一斑。
另一方面,巨大的被捕人数数字也足以使人触目惊心。根据香港警方在2020年9月6日公布的数据,自2019年6月9日以来,已经有10016人在反送中运动中被捕。也就是说,在有750万人口的香港,有上万人被捕。这一数据,非常形象地说明了在当局的镇压之下,香港已经成为了一座大监狱。
除此之外,还有一组更为令人毛骨悚然的数字,就是在反送中运动中失去生命者的人数。反送中运动中究竟有多少人死去,一直是一个难以统计的问题,因为并没有任何机构发布过权威的数字。仅仅根据公开信息,就能知道至少有16人在2019年6月9日以来死去,其中包括死于街头冲突的人和自杀的人,以及在吸入催泪弹烟雾后呼吸衰竭而死的老人。然而,这一数字只是对公开新闻报道的简单统计,无法解释反送中运动期间出现的大量失踪人数。一个致力于搜集反送中期间香港失踪人口信息的团体“香港失踪人口关注组”在2020年3月接受《苹果日报》采访时曾经透露,全香港共有200—300人失踪无法寻回,且在有游行的日子里失踪人口会更多。(《寻人日常 反送中过万人被捕、失踪 “民间寻人链”助家属寻亲:仍有2—300人未揾返》,《苹果日报》,2020年3月28日)另外一组由香港当局在2020年所做的统计显示,在2019年,香港一共出现了8184宗尸体发现案和713宗自杀案,均多于2018年,且尸体发现数量达到了三年以来的新高。虽然肯定不能说这些尸体发现案和自杀案的死者全都是因为反送中运动而死,但其中存在着大量死因可疑的案例也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这些死者当中,许多人都是民众无法确认身份的无名者,被埋葬在新界的沙岭公墓。在这座用来埋葬无名死者的公墓中,2019—2020年间新增的无名墓碑一列列、一行行,如同诉说着一场场哀伤的悲剧。(《港人清明节期间到沙岭公墓 向反送中牺牲无名抗争者致祭》,美国之音,2022年1月19日)歌曲《愿荣光归香港》的团队在2020年6月发布过一首悼念反送中运动牺牲者、名为《这地》的歌曲。歌词“共你结识,星火之地,经过烽烟四起”,“在最恐慌,身边的是你,方可一鼓作气”,“共你这刻,分开之地,沾血花瓣散飞”,所表述的正是这种哀伤的气氛。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2019年的香港出现了如此之多的失踪人口、尸体发现案和自杀案,但其中绝大多数案件都被警方定义为“自杀无可疑”。然而,这些案件真的全都是“自杀无可疑”的吗?
二、“自杀无可疑”:堕楼、浮尸与性暴力
事实上,在香港人的心目中,至少有相当数量的案件,并不是能用简单的“自杀无可疑”五个字一笔带过的。自反送中运动爆发以来,香港出现了相当数量难以解释的堕楼案和浮尸案。
一起最为典型的可疑堕楼案,发生于2020年1月14日。这一天,在九龙油塘的香港纪律部队宿舍内,有一名34岁的男子从高楼上堕下,并被警方定义成了“自杀无可疑”。然而,这件事却引起了舆论的轩然大波。有拍摄到此人坠下的画面显示,他是以头下脚上的姿势坠落的,与一般的意外堕楼和自杀案的情况有差异。而且,他坠下的位置位于狭窄的高处,一般人难以到达,也不像是自杀者会主动选择的位置。还有网民表示,此人在坠楼时曾碰到硬物,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显得更像是被人打死或打昏之后再扔下去的。除此之外,纪律部队宿舍也是一般人难以进入之地,很难想象会有市民在这种地方自杀。因此,相当数量的市民开始质疑,认为种种疑点将这名男子的死因指向了警方。尽管香港警方对此极力否认,但他们根本无法打消民众的疑虑。(《网民列四大疑点 质疑死者被自杀》,《苹果日报》,2020年1月14日)因为大量类似的可疑堕楼案和浮尸案在反送中运动期间发生,而当局往往以“自杀无可疑”一笔带过,他们作出的解释实在是难以令民众信服。面对这样的情况,许多民众纷纷发表“不自杀声明”,表示自己绝不会自杀。为了防止自己“被自杀”变成无名尸体,一些抗争者在街头被捕时,还会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更为恐怖的是,在一些堕楼案例中,死者没有血迹,反而带有旧伤。更可怕的是,在一些案例中,死者甚至是全身赤裸的女性。
谈到这一点,就需要谈及反送中运动当中当局最为臭名昭著的一类暴行:性侵。如此前所述,曾有被关押在新屋岭扣留中心的抗争者透露,他们在里面遭遇过性侵犯。然而,在反送中运动期间,发生性侵的地点不止新屋岭扣留中心一处地方。在2019年11月,一名尚存良知的香港警察向韩国KBS国营电视台披露,警方确实存在着性侵被捕者的情况。他表示,性侵被捕者的强奸案“至少有两宗,有跟进示威者被强姦的案件,是由医护人员证实的,起码有两宗,但实际的数字只会更多,严重受伤的(个案),还有很多(被)虐打。”不过,香港当局却对这名警察的身份表示质疑。(《香港警察承认:强奸等警方丑闻属实》,自由亚洲,2019年11月12日)除此之外,香港投诉警察课曾经承认,在2019年10月22日有律师代表报案称,有一名女子表示她曾在9月27日于新界的荃湾警署遭到强奸。除此之外,香港中文大学女生吴傲雪曾在2019年10月10日的一次集会中,公开讲述了她在葵涌警署遭遇的性暴力。在民间记者会上,还有男性被捕者透露了他们遭遇性侵的遭遇。还有女性被捕者表示,她在被捕后,曾听到警署的值日官对警员下流地说:“看中哪个,就拿去强奸吧。”(原文为粤语“睇啱边件拎去奸咯”。以上案例,见马岳:《反抗的共同体:二〇一九年香港反送中运动》第十二章第五节)
三、十五岁少女陈彦霖之死
在反送中运动期间香港出现的大量浮尸案中,一些死者死状可怖,且尸体被捆绑。这样的场景,不禁使人联想起了1968年时,大量文革遇难者死状凄惨的遗体从广西和广东沿西江一路飘到香港的情形。如前所述,在这其中,也有女性裸体浮尸被发现的案例。其中最为令人震惊的,就是发生于2019年9月的陈彦霖案。
2019年9月22日,在九龙油塘魔鬼山的海面上,出现了一具全身赤裸的女性浮尸,死者是十五岁的少女、就读于香港青年学院的游泳健将陈彦霖。在反送中运动爆发以后,陈彦霖曾参加过多次游行示威活动。根据青年学院的闭路电视显示,陈彦霖在9月19日将自己的财物放入学校内之后,赤脚走向了海滨公园。9月22日上午,有市民在海面上发现了陈彦霖死状凄惨的遗体。随后在中午赶到的警方将她的遗体捞起,表示她已死亡超过十二小时。对于这起事件,警方的定性仍然是“自杀无可疑”。然而,这起案件实在是太可疑了。
首先,作为一名游泳健将的陈彦霖,似乎很难溺死。陈彦霖的男友也表示,陈彦霖生前并没有透露过自杀的意图。而且,事发时海滨公园一带正在施工,陈彦霖很难赤脚走到那里。那一带地形复杂的海滨,也不是一个轻生者很容易接近的地点。更何况,当地的海流也很难将她的遗体带到魔鬼山一带。然而,在陈彦霖的死因被警方定性为“自杀无可疑”的时候,她的遗体已经遭到了火化。更多的详情,已经难以得到确证。
值得注意的是,在2019年11月,那名向韩国KBS电视台透露警队性暴力情形的警员曾经表示,在调查陈彦霖案的过程中,警方最早是以“谋杀”方向进行调查的。但是,此后调查方向很快就被无缘无故地改成了“尸体发现”,警队内部则被强行禁止向“谋杀”的方向调查。
上述的情况,使陈彦霖的死变得更为疑窦丛生。有不少民众认为,陈彦霖是在被当局逮捕后杀害的,且死前很可能遭遇了难以想象的暴行。今天,在香港人的心目中,陈彦霖与2019年11月死于冲突的大学生周梓乐,被并列为反送中牺牲者的两大象征。
香港民众在反送中当中所经历的,就是这样惨痛的牺牲与可怖的经历。尽管反送中运动已在香港本土转入低潮,但保存着这样的记忆之火的香港人,仍会坚持下去。这些经历,已经成为了香港人难以磨灭的共同记忆,也成为了人们坚持抗争下去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