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香港,一座“逃城”
大家好,欢迎大家收听《纵横大历史》,我是主持人孙诚。今天,我们将进行香港历史系列节目的第七讲《和平与战争》,带您继续回顾香港的过去。
在上一讲中,我们讲述了共产极权势力对香港的第一次进攻。在1925—1926年间,随着国民党与共产国际合作,广州革命政府在香港煽动起了一度接近瘫痪社会秩序的大规模罢工。在初步成熟的香港公民社会的抵制下,共产极权势力对香港的首次颠覆活动以失败告终。在这之后,香港进入了一段短暂的和平时期,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与日军占领香港。我们今天的这一讲,就要讲述这段时期的香港历史。
我们还是从一件近年发生的事开始说起吧。
2019年6月,在香港反送中抗争爆发后的几天,中国国防大学少将徐焰的一段讲话视频在网络上流传开来。在这段视频里,徐焰狂妄无礼地表示,根据毛泽东的“阶级分析”方法,香港的社会基础“比台湾都坏”,“居民成分是三个三分之一。三分之一的原住民和他们的后代受港英教育,他有点傲气但对你大陆没什么怨恨。三分之一是最坏的,1949年、1950年被共产党清算斗争、扫地出门跑过去的,对你刻骨仇恨。再有三分之一是三年困难(大饥荒)挨饿,偷渡(到香港),他对你印象好得了吗?”
徐焰的这个说法,激起了人们普遍的愤恨,以及“小粉红”群体的狂欢。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他的说法实际上带有一些真实性。香港在历史上,的确接纳了一批又一批逃离中共极权暴政的政治难民。而对于这一现象应当如何评价,拥有不同政治立场的人自然会有不同的看法。作为共产极权阵营的成员,徐焰认为这些政治难民竟敢不顺从中共的暴虐统治,实在是“坏”得很。而香港人民和世界上一切热爱自由的民众则会认为,这些政治难民所代表的香港社会基础正是好的,真正坏的是中共极权主义势力。作为百余年来最残暴的政治势力,共产极权阵营一贯颠倒好坏、美丑与黑白,并且总是恬不知耻地公开提倡他们这套反人类的价值观,也就是所谓的“共产党人从不掩饰自己的观点”。而作为自由阵营的成员,我们与他们的价值观总是相反的。
二、 "古文化防火墙"与香港的高速和平发展
事实上,早在中共建政以前,中国政治难民流亡香港的情况就已经开始了。如上一讲所述,在1924年国民党党军镇压了广州商团之后,就有五万人从广东流亡到香港。而在此之前,还有一批清朝遗老为了逃避共和革命,也流亡到了香港。随着1925—1926年间的罢工发生,为了抵消共产主义势力对香港的影响,香港社会及政府开始求助于东亚文化中的传统保守思想。这批清朝遗老,便就此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而促成这一动向产生的人物,则是在1925—1930年间担任第十七任香港总督的金文泰(Cecil Clementi)。

在香港历史上,金文泰也许是最为特别的港督之一。1899年,时年24岁的金文泰被香港政府聘为官学生,随后开始学习粤语。拥有出众语言能力的他,在第二年就通过了粤语考试,成为香港官学生中最快通过这种考试的人。其后,金文泰长年在香港政府中任职,曾担任过官守议员,并在1911年积极支持了香港大学的创立。除此之外,金文泰也是一名资深学者,对于汉字书法、古汉语诗歌和近代粤语诗歌都有很深入的研究,曾将晚清时期的粤语文学名著《粤讴心解》(Cantonese Love Songs)翻译成英文介绍到西方世界。可以说,金文泰是一名香港“本地通”。
为了防范共产主义颠覆思想在香港进一步传播、蔓延,金文泰就任港督后决定在香港构筑起一道“古文化防火墙”,在香港普及东亚文化中的传统儒家伦理和古典教育。而对于这些东西最为熟悉的人,则无疑是旅居香港的清朝遗老们。
自辛亥革命爆发以来,广东的不少清朝遗老因不满于共和革命相继来到香港。当时,在香港九龙有一处巨石,被人们认为是南宋倒数第二任皇帝宋端宗为躲避蒙古军队而驻扎过的地方,因此被称为“宋王台”。这些清朝遗老多为清朝官员、士大夫出身,他们时常在宋王台聚会,互相唱和诗词,将自己不与民国合作的举动比拟为南宋朝臣不向元朝屈服的行为。在他们中,有的人还曾在1917年参加过军阀张勋复辟清朝的活动。当代的一部分汉民族主义者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认为他们是“愚忠”于满洲皇帝的“汉奸”。但在这些清遗民看来,他们自己对清朝的忠诚实际上出自对于儒家传统伦理的坚持,就如同此前的宋明遗民因为“忠君”而不仕新朝一样。至于彻底否认传统君臣关系的民国,就更被他们视为异类和“敌国”了。对于远更激进的共产主义,他们更是持完全否定的态度。在1920年代初,他们中的不少人以教授传统经史知识为生,并于1923年在港岛般含道设置了以“存古、卫道”为宗旨的学海书楼,公开招生。
金文泰在1925年11月出任香港总督后,和这些遗老展开了积极的合作。在他的支持下,清朝遗老们编写了一本《香港国家简明汉文读本》,成为香港中学生的必修课本。1927年,由香港政府设立的官立汉文学校成立,一批清朝遗老在其中任教,教授儒家经学。这所官立汉文学校,就是今天香港金文泰中学的前身。同年,香港大学中文系在金文泰的主持下成立,其师资人员多为学海书楼的遗老,首任系主任则是曾任清朝翰林的赖际熙。香港大学中文系在成立初期,课程以传统经史知识为主,一度缺乏现代意义上的学术研究内容。这种情况,直到1930年代中期更多受过现代教育的学者入职后才有所改观。
这样一来,自1910年代中期以来席卷中国的“新文化运动”便在香港受到了相当强力的阻击。尽管由“新文化运动”而兴起的“白话文运动”在1920年代也深刻影响了香港文坛,但香港文化界对于由“新文化运动”激起的种种激进主义、中国民族主义主张缺乏足够的兴趣。此外,随着1927年国共决裂,及中共在同年发起的广州暴动被国民党平息,共产主义从广东向香港传播的烈度也暂时得到了缓和。在1931—1936年间,被称为“南天王”的粤系将领陈济棠主政广东,使广东的政局更加稳定。种种因素的作用下,1926年之后的十几年内,香港的文化氛围带上了一种由东亚传统伦理带来的保守倾向。而随着激进势力的暂时退却,香港也进入了一段和平发展的时期。到1930年代,香港已经成为一座工业城市。
陈济棠在1931—1936年间主政广东期间,采取了积极吸引港资的政策。不少港商在广东投资设厂,利用广东更为廉价的劳动力生产投入中国市场的商品。这样的经济模式,成为了1970年代末以来港商在广东投资建厂的先声。1937年,随着中国与日本全面开战,不少中国企业又为了躲避战火逃入香港,在香港开设了更多的工厂,使得香港生产的胶鞋、防毒面具及手电筒成为驰名国际的商品。1938年10月,日军占领广州,又导致不少战争难民逃入香港。这样一来,在整个1930年代,香港的发展速度前所未有。在1931年,香港的人口为85万。到1941年,香港已经拥有160万人口,港岛和九龙的大片地区都变成了高度城市化的区域。

三、灰暗的“三年零八个月”:太平洋战争中的香港
这样一段高速发展的日子,终究被战争打断了。1941年12月7日,日军轰炸美国太平洋舰队的驻地珍珠港,拉开了太平洋战争的序幕。在太平洋战争刚一爆发时,日本飞机就对香港进行了空袭,4万日本陆军则跨过深圳河,从广东攻入香港新界地区。此时,第二十一任港督杨慕琦(Mark Young)刚刚到任不足四个月,就遭遇了日军的大规模进攻。尽管防御香港的英国、加拿大军队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他们的兵力仅有1.3万余人,而且也失去了制空权和制海权。12月13日,日军占领九龙,残余英国、加拿大军队退守港岛。18日,日军登陆港岛,与守军进行了一周的血战。到12月25日,杨慕琦见大势已去,便命令香港守军无条件投降。这一天,在香港历史上被称为“黑色圣诞节”。此后,杨慕琦将在日军的战俘营内度过三年多的岁月。
这场战事虽然短促,却造成了相当规模的死伤。香港守军和日军分别有2000余人死伤,香港平民也伤亡了数千人。在1941年12月25日,日军还曾在港岛的圣士提反书院犯下战争罪行,残杀了约100名英军伤兵和护士。
战事结束后,香港的社会秩序虽然稳定下来,日军也成立了日本军政府,但日本占领当局却根据“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这一意识形态,开始对香港社会进行大张旗鼓的改造。1942年1月,英国、美国、荷兰裔香港居民被日军全部逮捕,西方人战俘则被日军游街示众。另一方面,由于战事造成的食物短缺,日本军政府在同月制定了严酷的“归乡政策”,强迫居住在香港的大批难民返回广东。尽管日方安排了轮船和火车用于遣散难民,但许多难民刚刚在香港安顿下来,被强制驱赶阻断了他们的生计,导致不少难民在这一武断的政策下丧生。由于大批民众被日本当局驱离,到1945年8月太平洋战争结束时,香港人口已经下降到仅有50余万。

1942年2月,日本当局在香港成立了民政政府“香港占领地政府”,香港成为东京直辖的领地,但香港的局势并未好转。随着1942年中期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失利,日本占领地政府开始在香港实行日用品配给制,并对日本占领军实行优先配给,造成了非常严重的粮食短缺。自1943年中期开始,许多香港民众因获得的配给粮食不足,只能以树叶、树根、蕃薯藤为食,不少人因此病饿而死。此外,为使日本的战争机器运转下去,不少香港民众被日本当局强行押解到广东做苦工,也造成了不少人的死亡。从1944年开始,盟军飞机加剧了对香港的轰炸,又使不少市民死于炸弹之下。这段时期,可以说是香港自开埠以来最悲惨的一段日子。
1945年8月15日,日本向同盟国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这段被香港人称为“三年零八个月”的痛苦日子终于过去了。8月30日,英国皇家海军舰队抵达香港,接受日军投降,并成立了以夏悫(Cecil Harcourt)少将为首长的香港军政府处理战后事宜。1946年5月1日,被从战俘营释放的杨慕琦重新出任香港总督,结束了临时的军政府时期。而刚一复任,杨慕琦便开始推行一项雄心勃勃的改革计划,力图推行种族平等、并加速民主化进程。而这时,中国国共战争已经开始,激进中国民族主义和共产极权恶魔的阴影也随之向香港笼罩过来。风云激荡的战后香港史,就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