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研究中共党内斗争，不需要“好人”“坏人”史观
大家好，欢迎大家收听《纵横大历史》，我是主持人孙诚。今天，我们将继续进行文革历史系列节目。
在上一讲当中，我们讲述了七千人大会上林彪对毛泽东的维护，以及之后毛泽东和林彪的互相吹捧。这样一种吹捧，事实上反映的是毛泽东和林彪之间的同盟不断巩固，并为文革的最终爆发创造了充足的先决条件。在这一讲中，我们将会从七千人大会之后毛泽东和刘少奇之间对立的不断加强出发，谈一谈文革前夜发生的那些事情。
在讲述这些历史故事之前，我们就先从近年来发生的一个现象开始说起吧。
近几年来，在使用简体中文的网络毛派中，出现了不少差异很大的流派。其中一个流派认为，毛泽东和习近平是“伟人”，刘少奇、邓小平、周恩来和李克强则是“走资派”。他们的相关言论，着实是为数不少。比如说，一个在推特上关注量有1.2万、名叫“中国共产主义工人党（革命列宁主义）”的账号就曾表示：“以李克强为首的走资派越是走向灭亡，就越是要表现末日的疯狂。这从土地私有化和宣传口丑态就可以看出来了。”持有这样一种诡异世界观的人往往认为，中共施行的那些疯狂政策所造成的惨烈人道灾难，都不是毛泽东或者习近平这种“伟大领袖”的“本意”，而是被执行这些政策的“走资派”使用夸张的手段故意“办坏”的。而这些“走资派”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破坏伟大领袖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政策，从而“复辟资本主义”。
这样一种阴谋论式的世界观，事实上可以看作是中国古代以来“反贪官不反皇帝”的一种变体。在专制土壤深厚的地方，这样一种思维方式其实是相当常见的。比如说在俄罗斯，沙皇也会被不少民众叫做“小父亲”、“人民的沙皇”。这样一种深厚的专制土壤，事实上是斯大林、毛泽东、习近平得以产生的“优良土壤”。事实上，那些被毛泽东、习近平、斯大林清洗掉的共产党党内人士，也没有什么人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开明派”或“走资派”。作为共产党的最高领导人，毛泽东、习近平和斯大林当然要为那一系列暴行负最首要的责任。而被他们清洗掉的那些人，也都有着应该负的责。这是因为，整套极权主义体制就是一台严丝合缝的杀人机器，在这套机器里面，无论是所谓的“最高领袖”，还是那些被打成“走资派”成为政治清洗目标的人，都可以被看成是一个个零件。也就是说，整个极权主义体制就是错的，只反对其中的一部分、把另一部分看成是“伟大的”，实际上也只是饮鸩止渴而已。
明白了这些问题，我们就能够首先避免一种倾向，也就是在看待文革历史的时候，一定要在中共党内找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在我即将要开始描述的这段文革前夜历史当中，以及此后将要描述的文革历史中，我并不会在中共党内划分出“好人”或者“坏人”。
既然讲清楚了这些，就让我们开始进入历史当中吧。
二、七千人大会之后，毛泽东真的“退居二线”了吗？
在此前的讲述中我们已经谈过，在1962年1-2月，中共召开了七千人大会。这次会议导致的一个重要政局变化，是毛泽东和林彪开始相当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而另一个变化，则是毛泽东开始正式退居所谓的“二线”。
所谓“一线”“二线”的说法，最早是毛泽东在1953年下半年提出的。“一线”就是主持中共中央的日常工作，“二线”则是不主持中共中央的日常工作。按照毛泽东在那时候的设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当中，他将处在“二线”，其他人则位于“一线”。尽管如此，在此后的很多年里，毛泽东实际上依然没有“正式退居二线”。不过，他依然在某种程度上将更多的具体事务交给了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等人。首先是在1956年的中共八大时，毛泽东曾向人表示，这次会议他自己是“跑龙套”的，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等人则是“唱戏”的。接下来，在1959年4月的中国二届人大一次会议上，刘少奇取代毛泽东成为了中国国家主席。
对于自己将把权力交给刘少奇这一点，毛泽东也在七千人大会之前多次对外表露过。1957年，毛泽东在去苏联开会时曾和赫鲁晓夫有过一段对话。当时，毛泽东曾在一次宴会上对苏共领导人赫鲁晓夫表示，他自己准备辞去中国国家主席的职务。当赫鲁晓夫询问是否有人接替毛泽东的时候，毛泽东表示中共党内有几个人都不比他差、完全有条件，并说道“第一是刘少奇”，“第二是邓小平”，“第三是周恩来”。在这之后，毛泽东在1961年9月与到访北京的英国二战名将蒙哥马利会面。当时，蒙哥马利曾直接问毛泽东：“主席现在是否已经明确，你的继承人是谁？”毛泽东则回答说道：“很清楚，是刘少奇，他是我们党的第一副主席。我死后，就是他。”蒙哥马利追问说：“刘少奇之后是周恩来吗？”毛泽东对此的回答是：“刘少奇之后的事我不管……”
由上可见，毛泽东从1953年起，便在不断放出风声，表示自己即将把最高权力交给刘少奇。而毛泽东在某种程度上的真正“退居二线”，实际上是在七千人大会上形成的。我们在之前曾经谈过，刘少奇曾经在七千人大会上挑战毛泽东，表示大跃进造成工农业减产，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并认为毛泽东在1959年的庐山会议上用“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来比喻大跃进的所谓“缺点”和“成绩”的说法，已经“恐怕不能到处这样套”了。在这次会议上，有许多干部也表达了对中央的不满，使这场会议变成了一场毛泽东所说的“出气会”。面对广泛的不满，毛泽东以退为进，表示：“凡是中央犯的错误，直接的由我负责，间接的我也有份，因为我是中央主席。”值得注意的是，这是1949年中共建政以来，毛泽东第一次进行公开检讨。这样，在七千人大会之后，挑战了毛泽东的刘少奇，便开始全面主持中共中央的第一线的领导工作。至于毛泽东，则在七千人大会之后离开北京，前往上海、杭州、长沙、武汉等地巡视，表现出了一种离开北京、“退居二线”的架势。在1962年2月，也就是七千人大会结束的同一个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在刘少奇的主持下于中南海西楼召开，讨论1962年的财政预算以及整体的经济形势等问题。这时候，毛泽东正身处武汉，没有参加会议。
在西楼会议上，主持会议的刘少奇首先定下了基调，表示：“中央工作会议（七千人大会）对困难情况透底不够，有问题不愿揭，怕说漆黑一团！还它个本来面目，怕什么？说漆黑一团，可以让人悲观，也可以激发人们向困难作斗争的勇气！”他还谈到，目前处于“恢复时期”，因此“是个不正常的时期，带有非常时期的性质，不能用平常的办法，要用非常的办法，把调整经济的措施贯彻下去。”
在这次会议上，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国国务院副总理的陈云，被刘少奇建议“充分讲一讲”。陈云则在讲话当中，谈到了农业大量减产、基建规模过大超过财力承受范围、纸币过量发行导致通货膨胀、城市居民生活水平下降、物资供应不足等问题，并提出了一系列解决措施，包括放缓工业发展、缩减城市人口、回收过量纸币稳定物价、促进农业增产等。这次会议之后，中共的经济政策开始转轨，算是比较清楚地摆脱了大跃进以来种种不切实际的目标。
在这之后，中共中央又于同年5月在北京召开会议。在会上，刘少奇表示，在经济方面总的来说，“不是大好形势，没有大好形势，而是一种困难形势”，并认为在基础不巩固的困难情况下，“政治形势可能转坏”，认为当前的情况“主要还是对困难估计不足”。
三、毛刘的游泳池谈话：毛泽东并没有真正“退居二线”
尽管这个时候毛泽东已经“退居二线”了，但刘少奇的这些行为并不是瞒着毛泽东作出的。在1962年3月西楼会议结束后，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曾专门飞往武汉，向正在那里巡视的毛泽东进行汇报。在这次会面中，毛泽东表达了他的不满，认为形势并非“一团漆黑”。
事实上，除了对刘少奇把局势说得所谓“一团漆黑”感到不满之外，还有两个问题让毛泽东感受到了威胁。首先，自1961年以来，由于大跃进导致人民公社难以运行下去，不少地方都出现了农民分田单干、包产到户的情况，并得到了时任中国国务院副总理邓子恢的大力支持。其次，则是经过七千人大会，一部分此前曾在大跃进期间因头脑相对冷静遭到批判的干部得到了平反。对于前者，毛泽东认为如果允许农民分田单干，就会破坏中共在农村的集体化政策，引发所谓“资本主义复辟”的问题。对于后者，毛泽东则担心如果进行翻案，将会导致在庐山会议上被打成“反党集团”的彭德怀等人也得到平反。总的来说，如果大跃进造成的形势真的是“一团漆黑”，农村的人民公社变成了分田单干，大量干部甚至彭德怀等人都有被平反的可能，那么毛泽东发动并负有第一责任的大跃进就将被证明是一场彻底的胡闹，毛泽东本人的威信也将彻底掉到谷底去了。
毛泽东的这种不满，很快就发展成为了与刘少奇的直接冲突。1962年7月上旬，结束了巡视的毛泽东回到北京。陈云和毛泽东的秘书田家英，首先对毛泽东表达了关于分田单干的意见，表达了支持的态度。毛泽东则在之后对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陈云以及他的秘书陈伯达、田家英等人明确表示，他不赞成分田单干。在7月10日这天，毛泽东又在游泳池游泳时召见了刘少奇。在这次见面中，两人有一段火药味很浓的对话。
当时，在游泳池中游泳的毛泽东，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对处在池边的刘少奇说：“你急什么？压不住阵脚了？为什么顶不住？”
刘少奇察觉到了毛泽东质问中带着的火药味，也觉得这样的情况实在不方便谈话，就在游泳池边的更衣棚内坐了下来。接着，毛泽东爬出游泳池，坐到刘少奇身边，刘少奇则说：“陈云、田家英是在党内谈的意见，不违反组织原则，他们有想法跟你讲，没有错。”
毛泽东愤怒地说：“不在组织原则，而在内容！他们都找了你，邓子恢吵了那么久，西楼说得一片黑暗，你急什么！”
面对质问，刘少奇也情绪激动了起来，说道：“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
毛泽东则更为愤怒地说：“三面红旗也否了，地也分了，你顶不住？我死了以后怎么办？”
各位听众，请听一听毛泽东在愤怒之下的“真情流露”。他所说的所谓“我死了以后怎么办”，担心的正是在他死后，他个人也会随着他的路线一起被彻底否定。就在这种浓烈的火药味之下，并没有真正“退居二线”的毛泽东开始谋划下一步棋，与刘少奇展开更为激烈的碰撞。至于刘少奇，当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将对毛泽东的种种行为作出一系列反应。在两人之间越来越激烈的冲突当中，刚刚从大跃进的尸山血海里挣扎出来的老百姓们，又被卷进了新的血腥政治运动当中。而这些政治运动，也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文革前哨战。
感谢大家，这周就到这里，我们下周再见。
撰稿、主持、制作：孙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