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发生了《辽宁日报》公开信事件。今年1月24日,《求是网》点贺卫方、陈丹青之名。随后,在1月29日教育部学习贯彻中办红头文件精神座谈会上,部长袁贵仁奉旨出马,声色俱厉地向西方价值观亮剑,“绝不能让传播西方价值观念的教材进入我们的课堂。”与此同时,这位袁部长强调,高校要大力培育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把马列主义工程重点教材“作为教学评估的重要指标。”
不过,包括袁贵仁在内,谁都知道马列主义、社会主义可不是华夏老祖宗传下来的,它们是从西方来的;人们也都知道,邓立群、袁贵仁们还真把它们当作宝贝,甚至不惜数典忘祖,死了不去见孔子,一定要见马克思。那么,对马列信徒袁贵仁所坚决拒斥的“西方价值观念”,恐怕就只能这么看:它是“西方(反马列的)价值观念”之简称。我想,如果这样来解读袁贵仁的讲话,则教授出身的部长先生所犯的形式逻辑语病,也就消解于无形了。
上面几句话,权当我破天荒地自带一回干粮,代袁贵仁回答了“沈岿三问”中的第一问。
然而接下去,我要不客气地诘问:在这场价值冷战的最新战役中,作为急先锋“正确履职”、高调亮相的部长先生,真正差劲的地方在哪儿呢?
我找到的一条差劲之处是,他代表当局宣示了价值保护主义(羊年春节前,我杜撰的一个新词)。也就是说,在已经进入21世纪的今天,当局要再次构筑意识形态壁垒,试图堵截不同价值、不同观念、不同思想在中国大学的传播。袁贵仁外表强硬、点燃狼烟:“绝不能让传播西方(反马列的)价值观念的教材进入我们的课堂”,堪称色厉;但是,搞价值保护主义,动用垄断权力保护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力图使其在价值柏林墙内占“主流地位”,则尽显内荏也。
部长先生,我要不客气地指出,尽管你凶相毕露禁这禁那,一个“绝不能让”外加三个“决不允许”,但在世界范围的价值冷战中,要说谁的胆子小,还就非你和你所代表的当局莫属。部长先生,持守“西方价值观念”的奥巴马,会像你那么干吗?他会宣布禁令,绝不能让传播马列主义、社会主义价值观念的教材进入美国大学的课堂吗?部长先生,守护“西方价值观念”的卡梅伦、默克尔、奥朗德、安倍、朴槿惠、马英九、……,他们会像你那么干,绝不能让马列主义、社会主义进教材、进课堂、入人心吗?显然,那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甚至是不可想象的事。
出于对言论自由、学术自由的尊重,出于沛然淡定的价值自信,奥巴马们不会内心怯懦地搞价值保护主义,而是会笑对袁贵仁们:“尽管放马过来吧!”无可置疑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在地球上所有发达国家及地区中,反马列的价值观之所以成为主流价值观,马列主义价值观之所以成为边缘价值观,都不是公权力搞价值保护主义的结果,而是公开、公平的价值竞争、价值交锋、价值博弈的结果,是谁的道理更得人心的结果。
相反,搞价值保护主义,就势必构成对言论自由、学术自由的粗暴侵犯;搞价值保护主义,也必定是缺乏价值自信的标志:心中打鼓,觉得自己的价值不怎样,担心在价值竞争、价值交锋、价值博弈中将落下风。
事实上,官方在敲定和推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时,其价值自信的匮乏,已然大白于天下。
首先,让我们看一下反马列的西方主流价值观是什么?就国家层面和社会层面而言,西方主流价值观是:自由、民主、宪政、法治。而官方推出的24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以下简称24字观)又是怎样的呢?它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好家伙,就国家层面和社会层面而言,24字观居然把“自由、民主、宪政、法治”中的三项搬过来了!而按照马列主义的正统教义,24字观理应将“自由、民主、宪政、法治”统统排拒在外。然而,由于在价值冷战中的节节败退,24字观已无力正面抗拒“自由、民主、法治”,只能无奈地退守最后的底线,只敢在“宪政”这一项上,与西方主流价值观顶牛和死扛了。人们看到,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不想改旗易帜的官方真的别无选择,只能把“宪政”与多党制、两院制和三权分立紧紧绑定,用“拒绝宪政”这面插在官方意识形态上甘岭上的旗帜,来宣示与西方主流价值观的不共戴天。顺便说一下,这就是为什么华炳啸、冯胜平们苦心孤诣的规劝,官方压根儿听不进去的原因。这也是98岁李锐老慨然长叹“唯一忧心天下事,何时宪政大开张?”的原因。这同样是“大谈宪政”成为贺卫方罪状的原因。
上文说过,面对西方主流价值观中的“自由、民主、法治”,如果不是底气不足而露怯,24字观应该理直气壮地将这三颗羊头拒之门外,并针锋相对地、心口如一地挂上“统制、党主、党治”这三个狗头。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内荏的24字观是这么干的,它尽挂羊头专卖狗肉:接过得人心的“自由”之名,然而上手段将其瘦身;用普世的“民主”做幌子,但党的领导、党的主张稳稳高于一切;举起“法治”之幡,内注党治之魂。
不过,24字观最为内荏的地方,是将“宪政”的对立物——“专政”摘牌入库。众所周知,“专政”是马列主义的核心理念。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不容分辨地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中间,有一个从前者变为后者的革命转变时间。同这个时期相适应的也有一个政治上的过渡时期,这个时期的国家只能是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而列宁则毫不含糊地断言:“只有承认阶级斗争,同时也承认无产阶级专政的人,才是马克思主义者。”同样众所周知,“专政”也是中国现行宪法的核心理念。作为马列主义、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专政”不仅三次出现在宪法序言中,而且赫然载于宪法第一章第一条中!现在,口口声声依宪执政的当局,在24字观中连“专政”这颗最能表明社会主义本质特征的狗头都不挂,这充分表明价值冷战中的下风者,虽然还在勉力抗拒宪政、实行专政,但已然丧失信仰马列主义的真诚和勇气;所呈现的,是一副德孤理输的败落相。
《左传·宣十二年》曰:困兽犹斗,况国相乎?在不可阻挡的全球化大趋势下,官方不思顺应反搞价值保护主义,这并非不可理解。然而,我更想说的是:昧于大势的当局重拾“反精神污染”之牙慧,左支右绌地祭出这类奇葩式的背时应对,是完全不靠谱的,也是根本不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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