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爱因斯坦于1905年创立狭义相对论之后,光速就成了各种物体速度中的唯一异类。根据光速不变原理,相对于互相之间作匀速直线运动的惯性参照系,真空中的光速保持不变,其量值恒为c。而其他物体的速度,则必定会和参照系的速度v发生叠加。基于上述认知,中科院物理所的曹则贤研究员在《什么是相对论?》的跨年科学演讲中,干干脆脆宣称:光速不是速度;就算把光速理解为速度,它也不是你们认为的那样的速度。
曹先生颇有个性的率真直言弹到了我,且使我忽发奇想——那些把“自由”列入“核心价值观”的人,是不是可以来个效仿,老老实实地说:写在墙上的“自由”不是自由;就算把它理解为自由,它也不是你们认为的那样的自由。
为什么我会有此想法?这是因为,“自由”被精致纳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之后,中国的自由度不仅没增,反而更是稳居全球垫底族之列。
曾经当过武汉大学校长的刘道玉先生是一位令人敬重的独立思想者和大胆践行者,他深知中国自由度的现状。不久前,刘老撰写了一篇很有见地的文章,他在点赞胡德平先生“为自由鸣炮”之后,详谈了教育与自由的关系,强调自由是教育的核心理念。刘老文章中被引用最多的一句话是:自由与教育的关系极为密切,我国当今教育上存在的问题,都与我国教育缺失自由密切相关。总览我国各大学的办学理念,没有一所学校的校训中有“自由”二字。
几天前,我读到一篇悼念资深文化人沈昌文先生的文章,题目是《读书有禁区,国家应检讨》。作者“白话”先生就引用了刘老的这句话,并在文章的结尾处推理说:这让我联想到,世上的道理,相辅相成的不少。既然一个国家的大学校训里没有“自由”二字,那么,这个国家给读书设立禁区也就自然而然,甚至是“顺理成章”的了。
刘老说的是事实,且因果关系明确。由于教育缺失自由,中国大陆3000来所大学的校训中,还真就没有“自由”二字。我的母校北航和人大的校训中,都没有。不仅如此,我愿斗胆断言:中国大陆近10万所中学和近17万所小学的校训(如果有校训的话)中,又何尝有“自由”二字呢?不用说,我的母校慧日小学和常熟市中的校训中,肯定都没有。
“白话”先生通过联想,把刘老“没有一所学校的校训中有‘自由’二字”作为“因”来进行推理,他得出的“果”用在中国大陆身上,我认为完全站得住脚。但是,若要推而广之,则需谨慎行事。
因为从逻辑上说,没有一所学校的校训中有“自由”二字,只是很可能与该国或该地区教育缺失自由相对应,但不见得一定是这样。试举台湾为例。台湾有170多所大学,其中绝大多数设置了校训。但总览台湾各大学的办学理念,没有一所学校的校训中有“自由”二字。例如,台湾大学的校训是:敦品、励学、爱国、爱人。这一校训是台大校长傅斯年于1949年提出,于1950年正式订定的。应当说,这一事实与1987年前,台湾处于威权专制时代因而教育缺失自由相对应。但是,这一事实并不表明,1987年成功启动民主转型后直至当下的台湾,教育依旧缺失自由;更不意味着台湾至今还会自然而然,甚至“顺理成章”地给读书设立禁区。不知“白话”先生以为然否?
台湾各大学的校训中至今没有“自由”二字,应有多种原因。我推测的两种可能原因是:一是滞后效应,人们还没想要动手修订校训以匹配时代变迁;二是大家觉得算了,不必改了,赋予新意就行了。
从逻辑上说,关于校训与教育缺失自由的关系,我认为还不应排除另一种可能的情形,那就是:即便一个国家某些学校的校训中有了“自由”二字,但教育依然缺失自由。不妨设想一下,2012年成型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有了“自由”之后,倘若中国大陆果有若干所大学奉命修改校训,将“自由”二字放进去了,难道就意味着要开始告别教育缺失自由了吗?难道中国的教育就会如刘道玉先生所希冀的那样,有望“打破禁区,确立自由教育的理念”了吗?难道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的唐云老师,就不会被以“发表不当言论”为名而撤销教师资格并做降级处理了吗?……
未必。真的未必。
仅仅挂在墙上的“自由”,是失魂的,干枯的,甚至是讥讽的。
自由是个好东西,应当成为国人灵魂的底色,生命的底色。
我想,正是因为这个道理,重庆的唐云先生在推介唐门美酒的同时,更在呼唤和寻觅自由的灵魂——天然携带,虽经洗脑而幸存,或经开悟而复归的自由之魂。
我想,也正是因为这个道理,唐云先生由衷地赞誉作家方方是中国当代文学的荣耀。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时代的好几粒灰接连落在方方头上她居然都生扛了,都没能把她硬埋或软埋,故唐云先生叹曰:方方之后再无方方,信耶?
或许是我生性比较乐观,我认为,在当代中国这片土地上,虽然许多人把见贤思齐视为畏途,但还是会有人起而行之的。这些人不只是心中敬佩方方,而且会毅然拿起笔来,像方方在获奖感言中说的那样:关注世道,记录和怜惜裹挟在历史潮流中无辜的人,关注他们的被迫和无奈,关注他们的痛苦和悲伤(时值庚子岁末的数天前,方方的作品《软埋》获颁2020年度法国埃米尔·吉美亚洲文学奖)。
因此,我相信:方方之后还有方方。
2021年1月29日 于北京家中
(文章只代表特约评论员个人的立场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