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月30日,香港《南华早报》记者刘怡对中国互联网风云人物马云作了专访,该报中文网于7月13日刊出相关访谈笔录,内中引述了马云的话:
一家公司的CEO,无论是阿里巴巴事件也好,无论是支付宝的拆分也好,你在这个当口上,好像邓小平在“六四”当中,他作为国家最高的决策者,他要稳定,他必须要做这些残酷的决定。这不是一个完美的决定,但这是一个最正确的决定,在当时是最正确的决定。任何时候,一个领导者是必须要做这样的决定。混日子,那谁都可以不做决定的,那就这不叫管理了。
马云这段话激起千层浪之后,美国《华尔街日报》根据阿里巴巴集团提供的录音材料,于7月22日刊出马云谈话如下:
一家公司的CEO,无论是阿里巴巴事件也好,无论是支付宝的拆分也好,你在这个当口上——好像邓小平在“六四”当中,他作为国家最高的决策者,他要稳定,他必须要做这些残酷的选择——我上次讲的,这不是一个完美的决定,但这是一个最正确的决定,在当时是最正确的决定。因为你不做这个决定麻烦就大了。任何时候,一个领导者是必须要做这样的决定。混日子,那谁都可以不做决定的,那这就不叫管理了。
对照上述两个版本,《华尔街日报》版比《南华早报》版多了两句话:“我上次讲的”,和“因为你不做这个决定麻烦就大了。”鉴于迄今未见《南华早报》编辑部对《华尔街日报》版提出异议,我将怀着应有的善意,把《华尔街日报》版作为依据,来展开自己的分析和论述。
7月13日的《南华早报》版,让人们板上钉钉地见识的是那样一个马云,他以堪比当年何新的调门,高分贝地赞扬邓小平的六四镇压决策。那样的一个马云,其引爆众怒、自招拍砖,乃是当然之事。而审视《华尔街日报》版,则的确存在对马云的本意作出不同解读的空间。因为他“上次讲的”,很可能就只是指他本人于2011年所作出的商务决定,那个决定“不是一个完美的决定,但这是一个最正确的决定,在当时是最正确的决定。”这样一来,说马云无耻地赞扬六四屠杀“是一个最正确的决定”,说他这么做是向当局刻意示好、出卖灵魂,的确就站不住脚了。
除了多出那两句话之外,《华尔街日报》版的其余内容,可以说与《南华早报》版完全相同。那么,《华尔街日报》版给出了一个什么样的马云呢?《华尔街日报》版清楚地表明,对待六四镇压,马云并不持谴责反对的态度,而是持理解肯定的立场。
关于这一结论,谁都能从文本本身直接读出来;此外,还可加上一个至为简单的推理:如果马云对六四镇压持谴责反对的态度,他怎么可能在刘怡仅仅要他在商言商的时候,主动地去拉一党专政大师——邓小平为自己站台呢?
六四事件24年来,人们并未见到中国当局对六四镇压怀有什么罪感;但是,官方那一付干了缺德事、亏心事因而一直躲闪、掩盖六四的样子,是任谁都能看出来的,智商不低的阿里巴巴前首席执行官马云当然并不例外。然而,在公开场合一向对六四三缄其口的马云,这一次为什么会主动去触碰六四呢?
《美国之音》的海涛先生对此给出了他的看法。
海涛说,在阿里巴巴集团筹备海外IPO时期,马云这个精明的商人故意去触碰六四这个敏感话题,是他惯用的一种吸引眼球的商战公关策略。我和海涛是多年的老朋友,不过,我愿意坦率地说,我不这么看。我觉得更为可能的是,马云在接受系列专访自诉心曲而致弦动情动时,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不经意间滑离在商言商的既定套路,脱口而出,直触六四。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意味着马云对邓小平六四决策的肯定,是心血来潮时的突发之念;相反我认为,这是他内心早有定评后的真实流露。我相信,他在私下场合早已作过类似的表述。
关于邓小平的六四决策,我和马云一样,也早有定评,并有公开言说。不过,我的认知与马云的认知根本不同;我认为,动用全副武装的军队去镇压手无寸铁的平民,无论当时还是现在,都没有任何理由,也不能找任何借口。我的论证就是一句话:如果为了局面的“稳定”,邓小平可以下令清场,那么,为了人种的“优化”,希特勒岂不就可丧心病狂地剿犹灭犹?!
人类文明已经迈入这样的时代,在对种种深重的人性灾难进行深刻反思之后,一种普世的共识已在全球形成和传播,那就是:每一个人仅仅作为人,就应享有不可侵犯的尊严和权利;不能允许任何人以各种崇高的名义去践踏人的尊严和权利。
不少人都在说,当下中国迫切需要达成基本的民间共识。我认为,上述共识就是最为根本、最为紧要的了。而且我确信,这条共识在中国的真正确立,将成为中华文明进化史和复兴史上一块空前伟大的里程碑。
试想,当这条共识被确立之后,文革那样的极权灾难还会被遗忘和扭曲吗?还会有那么多国人为文革叫好和招魂、为薄熙来鸣冤叫屈吗?当这条共识被确立之后,六四镇压那样的反人类罪行还会被掩盖和淡化吗?还会有马云等人为其涂上“合理性”和“正当性”的油彩吗?当这条共识被确立之后,还会有迎合当局、舔菊权贵的胡鞍钢等“学者”公开为“集体总统制”唱赞歌,为“人民社会”披彩袍吗?……当这条共识被确立之后,还会有那么多国人去做明君梦、清官梦和侠客梦,而不是去做公民梦、自由梦和宪政梦吗?
最后,关于“麻烦”问题,我的看法也与马云截然不同。我认为,只要一天不确立上述基本共识,不解决“中国现代性的最根本问题,即建立民主宪政制度的问题”(郭建教授语,见《炎黄春秋》2013年第7期第39页),中国的“麻烦就大了”,就会一直很大,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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