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悼紫阳(江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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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一向审慎的路透社驻京记者来电话告诉我:赵紫阳先生去世了。我心头一沉,忍不住追问一句:消息绝对无误?他叹了口气,回答说,无误。尽管这样,我依然怀着一丝企盼,希望这个消息不是真的。因为我知道,元旦期间李锐先生看望过紫阳,1月6号田纪云先生看望过紫阳,而传出来的,都是令人宽慰的信息。此外还因为,1月11日的香港《东方日报》,曾经作了一次重大的误报。很快,我拨通了宗凤鸣先生的电话,他一字一顿地告诉我:紫阳先生于今晨7点01分辞世了。

放下电话,我默然无语。一种亲人离去般的痛楚,慑我身心。我和赵紫阳先生素未谋面??他先是身居高位,后被软禁囚束,我的胸中怎么会涌动这样真切的悲情?我记起了1989年5月19日的夜晚。正是在那个夜晚,我从响彻人大校园的广播声中,听到了紫阳先生反对用兵、坚持在民主和法制轨道上解决问题的理性主张,听到了反腐败先从他自家下手的真诚宣示。从那一刻起,我觉得与他的距离一下子缩近了,缩得很近很近。一个共产党的总书记,一个无党无派的学子,在做人良知和共同理念的烛照下,就这样从心灵上走到了一起。

1997年夏天,祖桦和我到我的母校??北京航空学院去看望宗凤鸣先生。自紫阳被软禁以来,宗老是为数极少的能够进出紫阳先生家门的人。我从宗老那儿得知,紫阳先生在深思,在彻悟。宗老说,紫阳先生认为:马克思的观点有乌托邦成分。宗老还说,紫阳先生已经认同:西方的议会民主道路看来其发展还是比较成熟的。紫阳说,国家领导人和议员,如不代表人民说话,人民就不选你。这样,作为“共产党员”的他和作为持不同政见者的我,不就在精神上相印相通、达于契合了吗?我还从宗老那儿得知,紫阳先生下决心戒了烟,为的是,能够看到可以在这片国土上“自由走动”的那一天。

中午时分,法国国际广播电台中文部的小乔从巴黎打来电话,她告诉我,赵紫阳先生的女儿王雁南说,她的父亲“终于自由了”。听到这五个字后,我心中百感交集,不是滋味:这是带着多少悲情、多少悲愤而欲哭无泪的五个字呵!堂堂前总理,堂堂前总书记,要走后才有自由,我不禁要问:这是21世纪吗?时间,到底开始了没有?!共产党的第一任总书记陈独秀先生,在国民党治下,生前就有了自由。曾经长期被软禁的张学良先生,更是被获准移居美国,自由自在,逾百岁而仙逝。紫阳何错,紫阳何罪,要被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不惜违宪软禁至死?令我不齿的是,邓江胡一脉相承,做出如此不合时宜的事,却还好意思向欧盟开口,恳求欧盟撤销对他们的武器禁运,说是再禁下去就“不合时宜”了。此外,巴黎有一位希拉克先生,也说不能再禁了。在这里,我想请希拉克先生说 句话,面对紫阳先生的在天之灵说句真话:自己是真傻呀,还是装傻?在这里, 我还想郑重地建议布什总统,在你1月20日的就职典礼上,是否能为紫阳先生的逝世默哀一分钟?总统先生,不要怕得罪什么人。拿出里根总统三分之一的勇气来,就成。

在当代中国,紫阳先生是一位真正值得全体国人和全人类敬重和缅怀的人。1989年,他宁可不要乌纱帽,也要捍卫自己认定的文明准则;在被强加“支持动乱,分裂党”的罪名时,他勇于捍卫人的尊严和真理、信仰的价值,起而答辩,并且为此作了坐牢的准备??这在中共历史上是破例的,是彭德怀、胡耀邦所没能做到的。在当代中国,紫阳先生还是一位当之无愧的现代政治家。他和胡耀邦一样,难能可贵地跳出一党之私,超越既得利益的羁绊,认同人类主流文明。他对宗凤鸣先生说: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不放弃的话,民主政治、法制建设难以实现。他和坚持一党专政的邓小平的根本区别,就在这里。他和江泽民、胡锦涛的根本区别,就在这里。而伟大与渺小的分野,也就在这里。

伟大的历史性人物??紫阳先生,走了。一位应当享有国葬殊荣的人,走了。但是,官方媒体上,却没有悼念,没有悲情,没有哀乐。相反,从中午开始,执行特别使命的警察就按预案奉命出动,到天安门广场,到富强胡同,到那些敢于站出来说话的人家附近……意在扑灭任何公开的悼念活动,意在使赵紫阳永远消失在历史的深处。

然而,这办得到么?一天来,我从互联网上、从电话中得知,在全世界一切正义和良知尚存的地方,悲情在人们胸中涌动,哀乐在人们心中奏响。有人佩戴了黑纱,有人发出了唁电,有人跟出了帖子,有人在汇集悼文……

紫阳活在人们心中。

紫阳的追求活在人们心中。

我坚信,中国大地上实现紫阳夙愿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2005.1.17深夜于北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