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绿色情报员:一盘棋下出长江大旱

今年夏天,高温、干旱有如瘟疫般冲击中国长江流域,仅管8月底南方降雨增多,长江中下游的旱情仍然不容乐观。长江大旱不能全盘甩锅气候变迁,老大哥落下一连串的险棋,反倒陷入灾难困局。

8月30日傍晚,中国中央气象台解除连发41天的高温预警,民众却很难摆脱热锅蚂蚁的忧心,同一天中国应急管理部对外说明旱情发展,7月以来,长江流域平均降水量160.3毫米,较常年同期偏少50.4%,长江干流、洞庭湖、鄱阳湖水位和过往同期相比偏低5至8米左右,均创下有实测记录以来同期最低,据预测,长江中下游秋季的降水还是偏少,可能夏秋连旱,抗旱形势严峻。

气象专家认为,这一波异常高温干旱可能和西太平洋高压席卷亚洲大部分地区有关系,中国官方也以“罕见持续高温少雨天气”为长江流域旱象下注解。旅居德国的水利专家王维洛博士指出,今年的气候异常主要表现在高温、降水少两方面,不过,水位低不单是降雨量影响,中间还掺杂了关键的人为因素。

长江重庆段的水位大降,原本淹没在江水中的明清佛像露出水面,过去守护航运,如今却成了旱灾标记。(路透社)
长江重庆段的水位大降,原本淹没在江水中的明清佛像露出水面,过去守护航运,如今却成了旱灾标记。(路透社)

“长江上一共建有52000座水库大坝,蓄水量将近有4000亿立方米,理论上它可以把长江上几乎一半的水存在水库里,所以长江各条河流的水位是受到水库的调控。”王维洛分析,“水位低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自然降水少,还有一个是人为调控的结果。”

人为调控酿出大旱

入夏以来,长江流域迅速“干着急”,水位节节下降,数十条河川断流,河滩干涸龟裂,人祸扮演推波助澜角色。

去年郑州发生洪水灾害,庞大灾损与追责让相关部门引以为戒,王维洛表示,中国国务院今年一月发布调查报告,89位干部和工程人员受到处分,郑州市委书记徐立毅也被免职,到了5月上旬,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专门发布通知,要求全国各地政府、水库管理单位认真学习这份文件,在汛期到来之前,把水库的水放到汛限水位,三峡水库从6月10日调降水位,从175米慢慢降到140米,等于倒空了221.5亿立方米的库容,因为他们预期今年跟往年一样会有洪水,不过,今年老天降雨却减少了。

“这是今年长江水位减低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在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下来执行的命令,这是一种决策的错误,而且是全国一盘棋来指挥。”王维洛犀利直指人为祸患,“同时,长江上52000座水库大坝建设,使得自然流量减少。”

三峡大坝建成后,长江自然流量和库区降雨量呈现走降趋势。(路透社)
三峡大坝建成后,长江自然流量和库区降雨量呈现走降趋势。(路透社)

他以清华大学水利系教授周建军的定点调查为例,三峡大坝建坝之前,宜昌站的平均年流量为4500亿立方米,在大坝建设之后,2016年测得的年流量只有4000亿立方米,比之前自然状态下减少11%,流量减少500亿立方米,这是人为干涉的结果,也是河流开发过度的结果。

水库摧毁自然水文

雪上加霜的是,随着河流过度开发,库区降雨量可能跟着缩水。“这个在过去经验中已经出现过,新安江水库和丹江口水库都有这样的结论。”王维洛爬梳资料发现,“根据美国航天局的调查报告,三峡工程建设之后,三峡库区的降雨量少了,而中国北部降雨多了,河西走廊和秦岭这一带的降雨量增加了。”

干预之手不仅搅乱自然水文,也伸向科学研究。王维洛叹道,从历史上来看,中国的降雨量是周期性南北推移,但目前的情况不但有自然现象,还有很强的人为干涉,中国的科学家们却不敢碰触这个问题,因为在政治上很敏感,而且也拿不到科研经费,所以永远找不到问题的真正根源是什么。

中国打着“防洪、抗旱、发电”的指导棋,从1949年起大举挥剑斩断江河,建设近10万座水库大坝。王维洛说,中国引进苏联建水库大坝的经验,按照斯大林著作《苏联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指导,利用水库把洪水期多余的洪水储存起来,到了干旱的时候再把水放出来,同时还能发电,不过,到了20世纪6、70年代,水库大坝被认为是一种错误的发展模式,因为它带来的生态危机远大于好处,美国开始拆坝,中国却拣了一个错误的发展模式而且发扬光大,全球一半水库都在中国土地上。

中国最大淡水湖鄱阳湖大幅缩水,滩涂细流有如枯枝般萧瑟。(法新社)
中国最大淡水湖鄱阳湖大幅缩水,滩涂细流有如枯枝般萧瑟。(法新社)

长江汛期没来,水库的水却放完了,水电大省四川的发电能力下降50%以上,最近《华尔街日报》的报导指出,官员们低估干旱的严重性,认为8月雨水就会到,7月对省外的水电输送量比上年同期高出15%,大幅消耗水库资源。从中央到地方接二连三下错棋,水库的抗旱和发电能力骤然萎缩,中国水利部也出现保守的预测和说法,“9月长江上游水库群蓄水量虽有可能增加,但距离满水位的缺口仍然较大。”

围湖造田种下祸端

中国水利部预估,9月长江中下游及洞庭湖、鄱阳湖地区降雨量恐较常年同期偏少2至5成,使长江中下游干流和两湖水系江河进水偏少,水位将继续走低。目前鄱阳湖水体面积剩下不到600平方公里,比丰水期减少超过3000平方公里,湖面裸露干裂的泥地,飘散鱼贝死去的腥臭味。

“围湖造田”政策也种下祸端,与水争地的同时削弱了两湖调节能力。王维洛认为,今年洞庭湖、鄱阳湖的水位低和围垦脱不了关系,虽然1998年起中国实施退田还湖,不过几年后发现耕地不够,退田政策又再撤回,此外,两湖水位下降也跟水库大量拦截泥沙有关,清水冲刷河道,改变了江湖的平衡关系

“根据周建军教授的资料,现在宜昌站每年泥沙量只有三峡大坝建设前的4%,也就是96%的泥沙没有了,出来的全是清水,清水像是顽皮的小孩,力气很大、乱挖河道,使得长江主干道在不同河段加深了,特别是在鄱阳湖和洞庭湖的湖口地段。”王维洛说明,“长江(外水)水位低的时候,湖泊(内水)也撑不住,它就都流到外水去了,所以水位下降很快。”

王维洛表示,三峡工程上马之前,前水利部长钱正英在中央政治局常委会的会议上说,洞庭湖已经淤塞死了,所以要建三峡来取代洞庭湖的功能,当前洞庭湖的问题反而愈来愈严重。

当长江喊渴之际,南水北调工程照常上马,专家质疑水利决策错误。(法新社)
当长江喊渴之际,南水北调工程照常上马,专家质疑水利决策错误。(法新社)

由于上游来水减少,8月下旬,上海的淀浦河水位也明显降低,近百艘运沙船滞留,航运停摆。王维洛认为,现在上海成为三峡工程的最大受害者,长江入海口的泥沙减少了,造成上海的海岸线倒退,今年夏季上海长江口水域还出现咸潮,海水倒灌进入河里,导致取水口盐分偏高。

长江能有余力调水?

不只水库大坝,“南水北调”工程也加剧干旱效应。王维洛指出,南水北调的决策基础是毛泽东的一句话“南方水多,北方水少,如有可能,借点水来也是可以的。”长江是不是有多余的水可以北调?如今透过实践证明南水北调和三峡工程都是错误的,而借由这样的实践来证明,这代价太高了。

中国没停地下险棋,野心勃勃的水利工程让人捏把冷汗。王维洛说,今年5月中国宣布再建一个“引江补汉”工程,从三峡水库直接调水到丹江库区,每年要调39亿立方米来支持南水北调的中线工程,今年还刻意宣传南水北调工程的伟大功绩,事实上,它没有办法真正解决问题,生态环境也被破坏掉了。

今年7月,国际自然保育联盟(IUCN)发布全球濒危物种红色名录更新报告,长江白鲟被正式宣告灭绝。“这是长江第三种鱼类被灭绝了,第一个是白鳍豚,第二个是长江鲥鱼,第三个是白鲟。”王维洛痛心说,“中国老百姓是不是要想一下,长江发生了什么根本的变化?它到底病得多么厉害?如果江里的鱼都不能活的话,人会怎么样?”

天灾人祸交叠,老百姓吃足干旱苦头。(法新社)
天灾人祸交叠,老百姓吃足干旱苦头。(法新社)

随着生态环境大规模破坏,土地涵养水源的能力也大打折扣。王维洛表示,当一个地区的森林覆盖率超过30%,通常很难发生严重的自然灾害,以这次长江水位下降严重的四川省和重庆市来看,森林覆盖率分别为45%和54%,如果数据没有造假,这意味土壤的蓄水性很差,很大的一个原因是中国大量使用化肥,土壤结构受到破坏,蓄存水分的能力大幅下降。

政治算计的环境议题

眼看着长江旱情严峻,水资源危机浮上议题台面,“中国的水资源是一个政治术语,它不是一个技术术语。”王维洛戳破话术,“一般来说人均水资源量高于1500立方米,国际公认没有水资源压力,而中国的人均水资源在2200立方米以上,德国哪怕是今年很多河川的水位很低,它也没说过水资源危机,但是不断强调要重视保护水资源,中国的人均水资源量在德国之上,水资源危机无非是中国政治家为70多年来错误的水利政策结果,来开拓的一种说法。”

面对缺水、电荒冲击,中国加大国内采煤力道,同时从俄罗斯大幅进口煤炭,这一步险棋无异于让全球暖化升温。厦门大学中国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长林伯强提出,要防范这类现象再发生,需要全球合作,共同解决极端气候变化问题。不过,8月初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访台后,中国旋即关起中美气候对话大门。

随着地缘政治紧张对峙,国际气候合作和交流可能出现寒蝉效应,王维洛悲观看待这一局,“在俄罗斯侵略乌克兰战事持续的情况下,在中国威胁要武力统一台湾的政治氛围中,能谈什么世界气候合作呢?”

在政治算计下的博弈棋局,老百姓只能无语问苍天,何时能不再为热浪干旱所苦呢?

撰稿、制作和主持:麦小田 责编:许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