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月初,我去朝拜了位于藏东康地即今云南藏区的神山卡瓦格博,之后在如今更名为“香格里拉”的结塘县城住了几日。期间与一位法国藏学家去了城边的松赞林寺,顺便问了下此寺与颇具争议的神灵信仰“凶天”的关系。松赞林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寺院,有八个康参(分寺)。记得2000年夏天我第一次到此寺,得知只有乡城康参供有凶天像。但2008年6月到此寺,得知有五个康参供凶天像。问原因,僧人说政府给钱,要求摆放凶天塑像;而寺里的活佛,凡信凶天者,当局都给予地位和职务,不信者则被排斥。时隔七年再去,得知依然是这五个康参,即乡城康参、洋塘康参、扎雅康参、独克康参、纳西(卓)康参供奉凶天,而绒巴康参、东旺康参和吉迪康参依然没有供奉凶天。
松赞林寺的气氛是怪异的。供奉凶天的康参僧人对有关凶天的话题是回避的,反感的,不自在的;甚至会谎称没有供奉,要问询者放心供养金钱;或者含含糊糊地说,不必那么执着,我们这里也供宗喀巴大师塑像,都一样。我亲眼见三位从远地来的宁玛派僧人半途折回,说是在这个庞大的寺院无所适从,而自己又不愿进错了门拜错了对象,还不如不去。在不供奉凶天的康参,佛殿里可见尊者达赖喇嘛的照片,就像是甄别凶天的标志。这里的僧人说,因为当局是那五个康参的靠山,不但给钱多多,最重要是政治上也有好处。我问什么好处?回答说“反分裂”的好处啊,不像我们都成了怀疑对象。我又问,你们之间的关系如何,既然同处一个寺院?回答说,相互不来往,即使有来往也相互提防。有位仁波切几年前圆寂,虽然已经转世,却至今不被中国政府认可,并被限制出境。
与香格里拉县相距不远的乡城县,属于今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因为是格鲁派高僧第一世赤江仁波切(被认为是凶天领袖)的故乡,当地最大的两座寺院即桑披岭寺和曲批岭寺是境内藏区信奉凶天的主要基地。全县十二个乡镇,除了2.5个乡镇因属宁玛等教派不信奉凶天,其余9.5个乡镇都信奉。前些年桑披岭寺迁址重修,当局专门拨款。当然,主要出力者还是当地民众,新桑披岭寺因此甚为壮观,尤以精雕细琢为胜,但在华丽的外表下,充斥着对藏传佛教其他教派和不信凶天者的戒备与敌意。我2006年去过,但只呆了片刻就因感受异样而退出。我2008年6月去康和安多藏地,一路寺院,惟见曲批岭寺高扬中国国旗(虽未去桑披岭寺,但也必定如此),问该寺僧人,他说我们愿意挂,这样政府给钱嘛。但也因此,乡城县或者说乡城的这两座格鲁派寺院,在全藏区成了某种象征而被大多数藏人“另眼相看”。
拉萨甘丹寺的一些僧众于2006年3月14日,为了清净、纯洁宗喀巴大师创建的依佛法不依鬼神的格鲁派道场,将某经堂的凶天塑像及其扈从像推倒。此事件被当局定名“甘丹寺3•14事件”,将推倒凶天像的僧人判刑,并拨款重塑凶天像,择日隆重放入。至今,甘丹寺唯一一座供奉凶天塑像的经堂,成了驻扎寺院军警的岗楼,他们每日持枪站在房顶,可以环视整座寺院。
藏区但凡表态信奉凶天的僧人或藏人,出国护照都较容易拿到,可以比较自由地进出。这在今天全藏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藏人,不但无法申请护照去往他国,甚至连拉萨都难以进入的现实面前,无疑是鲜明对比。
而在广大的藏地民间,众所周知,并没有出现如境外凶天派宣传的迫害凶天信徒的现象。不过,信凶天的藏人的确越来越少,比如拉萨帕廓里供奉凶天的殿堂卓德康萨,多年来人迹寥寥。也有曾经供奉凶天的格鲁派寺院陆续放弃凶天,比如理塘长青春科尔寺,现在只要问僧人,有没有那个“堆杰”(魔王),他会告诉你早就没有了。通常,藏人去朝拜格鲁派寺院,会打听护法殿里有没有那个“堆杰”,若有的话,就会绕道而行,避而不见,这倒是事实。只是一般也不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否则可能会被线人报告。我在松赞林寺,听僧人说信众们问的是干净不干净,比如他们会悄声问,这个康参是不是干净的?如果得到肯定答复,才会进去朝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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