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落藏永旦博士论天花在西藏（上）
去年新冠爆发时，我在脸书贴出美国学者霍普金斯著作中文版《天国之花》的封面，落藏永旦留言：“我不知道他的书翻译到汉语。这本书很好，但是他不太了解西藏的天花历史。”我知道遇到高人了，赶紧向他请教：“霍普金斯提到19世纪有段时间拉萨成了空城，这应该是错误的。请教哪里能找到有关天花等瘟疫在西藏的记录？”得到的回复是：“藏文上很多，汉文和英文可以说没有，不过我写了一篇文章谈及。”
感谢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落藏永旦博士【1】慷慨地与我分享他的研究成果，而他写的有关天花的文章并非一篇，至少两篇。在此先转载《论19世纪初爱德华·詹纳传入天花疫苗接种至西藏》【2】中文译文的片段，像这样的通常只见于学术界的文章有必要广为人知：
“……从历史上看，西藏人对天花已早有认识，继而研发了各种有关治疗方法，并记载在大量的医学文献上。然而，西藏天花之现代研究仍然是一个被忽略的学术议题，据我所知，当代仍没有学术研究是从西藏的角度和资料进行的。若有的话，研究人员都是依赖第二手资料来源，例如从印度的英国殖民官员和欧洲传教士得知。因此，一般认为约在1870 年大英帝国扩张时，欧洲的生物医学便开始传入西藏，到了1944 年，詹纳接种疫苗的技术才首次引进至西藏。达赖喇嘛的私人医师益西东登曾提到传统西藏医学与天花之关系，但没有进一步提及西藏天花病史的细节。
“一如其他地方，西藏天花的起源仍是一个谜。地理上西藏处于文明交汇处，天花病毒可能源自印度、中国或中亚等地区，并由这些地区的旅客带到西藏。公元七世纪西藏帝国建立后，西藏人民经常往返邻近国家，而这些国家的人民也会经常到访西藏。一般来说，天花是一种可怕的疾病，西藏人都了解到它的危险和致命性。尽管在西藏绝少发生天花病毒带来的疫症爆发，但也有历史记载此病发生的时间、地点和状况。若干年后，有人归咎曾到访过中国的蒙古人和西藏人为携带病毒进入西藏的源头。因此，当时要到访中国被认为是一个危险的旅程。就如第五世班禅喇嘛罗桑意希(1663-1737)便由于害怕感染天花而避免到访中国。
“在西藏医学文献，天花被称为drum ne(’brum nad,落痂之病)，是由一位名为玛摩康卓(Ma mo mkha’gro)女神透过她的毒气而传播。早在十三世纪，西藏已有抵抗天花之宗教仪式和祈祷。最早提到天花的西藏医学著作就是《四部医典》(Rgyud bzhi)，……详细描述了天花之名称、病因及其相关治疗方法。这部医典亦包括一个章节描述了天花的病原、症状和病征，以及对天花疾病的治疗。即便如此，天花也不可能被根治；预防是最有效的对策。过去在世界许多地方,特别是西藏、印度和中国，人们采用接种，也称为种痘的预防方法来应对这种致命疾病。这种方法在藏语称为 drum dzuk(brum dzugs)，其意是‘种植天花’。医师特意把天花病毒置入人的皮肤，通过这方法感染天花后的症状不会太严重。 然后，受接种者会对天花产生终身免疫力。这种方法在西藏医师之间是众所周知及得到广泛采用；不过，这方法存有风险。”
《天国之花》书中提到了接种疫苗的源头与图伯特人有关，落藏永旦也写道：“接种之起源为学界之间辩论激烈的议题；一般认为起源于印度或中国。不过本人觉得西藏极有可能是接种之源头。如著名天花历史学家唐纳德·霍普金斯所指，接种是在十一世纪由一位来自峨眉山(在现今四川省汉藏民族和文化边境地区)的尼姑引进到中国的。他推算可能是一位西藏僧人传授她的。基于没有藏文文献为参考，他只能推断这个可能性。对藏汉文献作出探讨才可使人对图伯特天花历史有深入的认识。由于其拥有庞大数量的医学和文学著作，以及历史上与古印度、蒙古和中国之关系,对包括接种在内的图伯特天花史作出探索，能为学术界发掘更多知识。在研究其间，本人发现接种在图伯特医学文献远比起中国出现得较早。”
落藏永旦博士的这篇论文至关重要。我注意到文章的第一个脚注即是首先感谢图伯特寺院众多老师的教导，从而去研究大量的藏文文献，包括数百卷藏医学著作，其中就有1830年代出版的藏医学著作《珍贵教导宝库》。作者是一位地位崇高、才华横溢的高阶喇嘛即第四世赞普诺门罕，18至19世纪在图伯特、蒙古和中国享有盛誉，并在北京担任朝廷喇嘛，也就是指导满清王公贵族学习佛法的导师。《珍贵教导宝库》中写：“在末法时代，所有传染性疾病，特别是天花，尤其活跃。我们藏人格外容易患得这种疾病，我们应该更加注重保护和预防之方法。然而，在白色、杂色和黑色天花之中，后者是不能施予保护和治疗的。因此，接种对那些无法避免感染天花的人尤其重要。”
那么如何接种疫苗呢？藏医学的方法是：“把大量被称为神之物质的白痘痂、竹甘露和水草，以及生姜彻底碾磨成粉剂。……如果接种者是男性，将该粉剂吹入其右鼻孔。如果是女性，就应该吹入其左鼻孔。这需要至少重复三、四次。对于那些有困难的人，必须这样做七次。对仍然没有明显效果的人，这就需要每天重做。如果毫无迹象改善，音乐和鼓声可能会有帮助。”同时还有时间的选择，及饮食等方面的禁忌，如“大蒜和葱、麝香、雄黄、茴香、以及臭味药品、舍利和保护绳结都应该弃用”。接着，《珍贵教导宝库》还介绍了英国医生爱德华·詹纳的方法，即“当牛受病毒感染后，取其痘液，然后刮入未被感染的人之手臂。这个人将不会受到这疾病的传染。这是欧洲人如何对待天花的方法。”
注释：
【1】落藏永旦博士: https://www.mpiwg-berlin.mpg.de/users/lyongdan
【2】这篇文章原文: THE INTRODUCTION OF EDWARD JENNER'S SMALLPOX VACCINATION TO TIBET IN THE EARLY 19TH CENTU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