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村里,古丽娜和艾力江认为我要访贫问苦,专门问了村里人,带我去了最穷的一家。在那家看到一位老妇,一个男子,还有一个蒙在襁褓中的婴儿睡在两棵树之间的自制吊床上。据说男子是老妇儿子,但看上去跟他妈差不多老。那婴儿是什么关系我就搞不清了。的确是很穷的一家。母子俩衣服肮脏,都打赤脚,身姿佝偻,院子里凌乱不堪。我没有进房间,但是从院里摆的床看得出房间里不会好到哪去。南疆夏天炎热少雨,农村很多家庭都把床放在院子里睡觉。这家院子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双人床。床上铺的毡子千疮百孔,已经没有整齐边缘,被褥不迭,皆是几年未洗的模样,上面有厚厚油腻,也不用床单和枕巾。
维吾尔人村庄几乎都有清真寺,有的村甚至不止一个。过去我看材料上写新疆有二万多个清真寺,还怀疑是不是写错了。但如果每村都有就不奇怪了。这个村的清真寺不超过一个农户家的规模,只有一个经堂,一个小院。我们去的清真寺门上方挂着维吾尔文铜牌,古丽娜翻译,上面写的是「根据国家法律,不满十八岁不许进入清真寺」。
古丽娜翻译村委会墙上的维语标语,「超生一个罚一万」。古丽娜在乡中学当教师,平时要花很多时间为乡政府做翻译,因为上面从来不用两种文字发文件,基本都是汉文,维吾尔人看不懂,必须译成维文。
艾力江说疏勒共有干部六千人,其中教师占了三千五百人。规模比较大的乡一般有二百多干部,小乡也有一百多。这两年调了不少汉人来南疆,分到乡里当干部。目前汉人在乡干部中占的比例约为三分之一。而在几年前,一个乡顶多有五六个汉人。
学校放假没有人,教师办公室墙上贴着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毛泽东、孙中山和邓小平的画像。每个教室黑板上方是国旗,两边是毛和邓的像。全校有一台计算机,是香港捐赠的,说是为了远程教学,实际从来没用过。
随意进了一户农家。那家人口很多,光是在院子里玩耍的小孩就有五六个。我原以为是个几世同堂的大家庭,后来知道是分家出去过的儿女星期日回来看爹妈。这家人热情地招呼我进屋,没有怀疑和防范。他们可能把我当成了微服私访的有权者,不断说只有不跟当地官员打招呼直接下乡才能了解真实情况。全家人围着我,七嘴八舌,激动地述说,中心意思是他们在广播里听到的国家政策,好像明天就能富起来,大家都为此高兴,可是基层真实情况全是反的。当官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麦子还没熟就强令收割,然后要求种玉米,玉米长出来还是青的又让割。古丽娜翻译这些话有些混乱,可能和她不太了解农业生产有关。我只能猜测当局所以这样做,也许是「科学种田」的安排,尽早收麦好能多种一季作物,而收割青玉米也许是要做青贮饲料?这些安排的动机不一定坏,但是对农民任意摆布,无视他们的知情权和自主权,好心也只能办坏事。
问村干部如何选举。他们说没有选举,村长由乡里指定,组长由村里指定,农民一点权力也没有。原来当了三十五年的党支部书记在没人知道原因的情况下被撤了,乡里把十三村的书记调来。那人原来是这个村的村长,因为和群众关系搞得很坏,有人要杀他,所以被调走。然而没有降职,让他到十三村当了书记,现在又调回来,权力比原来还大,根本不征求村民意见,大家都不满,也不服。他们认为要是真能让农民自由选举村干部,情况肯定会改善,生活也会提高。
在跟他们谈话的时候,我竟然产生是在中国内地农村的感觉。虽然要经过翻译,面对的是突厥人的面容,可是谈话内容、关注的问题、表达的不满,和内地农村都是一模一样。我来新疆本是为民族问题,但是在这种谈话场合,民族却消散了,面对的是不分民族的同样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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